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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她仿佛重新回到7年前的川澤居門口,坐上計程車,咬著牙,強咽下胃中翻滾的酸水,轉視窗外。車窗外飄起入冬的第一場雪,簌簌紛落,輕盈如鵝毛。

  突然,她的肩一暖,整個人被一股力量帶向另一個方向,臉頰觸及一片呢子衣料的溫暖,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堅持:"靠著我睡一會兒,馬上就到醫院了。"

  計程車司機稱讚不已,專程在紅燈停車時扭過頭笑看她,贊道:"小姐,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話音落,擋風玻璃外一片刺眼的光亮,所有的人和景都在那道白光中漸漸消失,只剩下她自己,睜開眼,看朝陽東升,陽光燦爛。

  她竟在沙發上睡了一夜,清醒時正臨近上班時間。這一趟過去,就該辭職了。

  遞上辭職信的時候,主編的態度耐人尋味,似意料之中,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只一個勁兒拜託她多在岑緩羽面前說他好話,顯然是誤會了什麼。弦歌懶得解釋,應聲做好。

  "弦歌,找好下家啦?去哪兒高就?"楊茗扭著身子湊過來,挽著弦歌的胳膊,嬉皮笑臉,"我必須感謝你,葉弦歌!沒想到你辭職前還這麼仗義!Amanda昨天來雜誌社了,跟主編關門談了半個小時,從今往後,她就要在我們的雜誌上開專欄啦!指定由我負責!"她不安分地晃著弦歌的手,嘟著嘴裝可愛:"弦歌,謝謝你……今晚召集一夥同事給你踐行!地方我都訂好了,錢櫃唱K去!我請!"

  那一晚,大家都玩瘋了,一個勁兒向弦歌進攻,一人一杯,誓要將她灌醉。眼看三紮啤酒飲盡,群體戰鬥力登時下降了一半,五六個人已經開始勾肩搭背唱起不著調的老歌,吼得震耳欲聾。只有弦歌,腦子清醒得可以解微積分。

  負責《浮生》的小糖握著麥克風,帶著五分醉意放肆地高聲道謝,謝謝弦歌在離職前還不忘送給她那張已絕版的、有秦箏親筆簽名的首張專輯,為她的追星之路補上一塊殘缺的拼圖。

  "葉弦歌!"小糖高舉啤酒杯,向弦歌致敬,"容我獻歌一曲,向你致謝!"她一本正經的討要掌聲,換來大家齊聲起哄。她一擺手,轉指向坐在點歌台旁的楊茗:"奏樂!"

  大螢幕一暗,畫面切換,鋼琴前奏孤單響起,黑白鍵交疊,如舞者輕點華爾滋舞步,追光獨照,既是主角,也透著悲涼。

  前一秒,弦歌還在與敬酒的同事談笑,下一秒,音樂響起,仿佛整晚喝下的啤酒都在那一刹那湧上頭頂,在體內沸騰,蒸出熏人的迷醉。

  小糖一開口,眾姐妹旋即沖上去,十餘人相擁齊唱,各個沉醉纏綿,似要唱得肝腸寸斷,蝕骨銘心。

  "……你轉身離開,不留痕跡。

  我駐步遙望,不見永遠。

  歌盡前緣,輾轉流連。

  我們今生再不相見……"

  長長的沙發上只剩下弦歌一個人,玫瑰燈在頭頂轉動,投射如花瓣般五彩斑斕的燈影,冷氣口呼呼鼓著風,直吹到她身上,身子戰慄,冷進心底。面前的大合唱和往日的情形重疊,虛幻與真實,過去與現在,她的轉身,他的駐望,都在歌裡,頌著舊時的調子……

  曲終人散,再仰頭時已是月落星稀,弦歌一個人拽著一群步履蹣跚的醉漢,將他們一個個送上計程車,看他們因為酒精而瘋狂,哭哭笑笑。

  當她面臨進退兩難的境地時,她也曾想哭。可人就是這樣,越覺得自己熬不下去,就越嘗不到鹹淚的滋味。哭,是為了獲得安慰。而即使獲得了安慰,也無法改變什麼的時候,眼淚就變得彌足珍貴。

  回到家門樓下時,樓洞裡一片漆黑,前後左右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弦歌扶著牆摸索走到電梯前,橘色指示燈亮了起來,成為這片混黑中唯一的光源。她眯著眼,抓瞎似的翻索鑰匙,指間一松,金屬的冰涼從她指縫中滑落,叮鈴一聲脆響掉在地上。

  她跺腳,聲控燈不亮,四周依舊黯黑不見五指。再跺,腳一軟,酒精的作用令她腳步一跨,險些趔趄跪在地上。

  黑暗中,似有一聲歎息,輕輕的,仿若晨風拂過垂柳的飄逸。有人比她更快拾起跌落的鑰匙,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攬在懷裡,靠在那個人的胸膛,緞制衣料光滑如絲。她合眼,脫口而出:"緩羽……"

  "叮。"電梯門開,門縫中露出千縷白熾燈光,眼前暫態亮如白晝。岑緩羽西裝革履,未系領帶,風塵僕僕,掩不住眉眼間的疲倦。他有些無奈:"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喝這麼多酒……"

  她笑,抿著嘴,彎出甜甜的弧形。

  家中的沙發鬆軟,她靠著椅墊,眼皮沉沉地耷拉著,似睡非睡。

  。

  "弦歌,"他叫她的名字,知道她沒睡著,"為什麼辭職了?"

  她手肘彎曲搭在額間,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久久才答:"我成了秦箏的經紀人,就在昨天……"她五指併攏捂著眼,嘴唇張了張,話未言盡。他頗有默契地保持安靜,聽她續言:"緩羽,我怕。"

  岑緩羽深呼吸,身體前傾:"怕什麼,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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