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五〇


  坐在一邊發了許久的呆,看著外面的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窗戶前緋紅的雲彩射在透明的藥水瓶裡,映出一道細長的紅光,像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古代仕女,裡面似乎在上演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病房裡飄散著各種奇怪的味道,讓人呼吸都覺得不舒服。她無聊的看著純淨的藥水一小滴一小滴流進陳喬其的血管裡,忽然掩面伏在白色的床單上。儘管這樣——一切還是值得的!

  過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開始打電話給公司請一天的假。同事很關心的問出什麼事了,她只說病了,那個同事很熱心的說了一大堆安慰的話,又讓她好好注意身體。她靜靜的聽著,笑著說謝謝。然後又打電話給陳喬其的老師,說陳喬其感冒的很厲害,要請幾天假。那老師同意了,又提醒她說陳喬其好不容易來上課了,現在又病了,功課已經落下了許多,高考迫在眉睫。她也有些著急,說會注意的,又連說謝謝。

  想起陳喬其正面臨人生的重大的轉折,可是目前的情形——簡直是一團糟!不敢再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她覺得有些冷,不由得用手緊緊環住她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喬其握住她的手指皺眉說:「怎麼這麼涼?剛才發什麼呆?」趙蕭君回過神來,看著他說:「你醒了?」然後抬頭,藥水已經滴完了,細細的管子上血液甚至在倒流。連忙跳起來大聲叫護士。

  陳喬其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出來的時候已經有說有笑。趙蕭君說已經幫他請了假,又問起他的功課,憂心忡忡。陳喬其一手摟住她的肩膀,笑說沒問題。趙蕭君瞪著他說:「喬其,你放規矩點,再給我動手動腳!」陳喬其嬉皮笑臉的說:「我不是病人嘛!」趙蕭君拿他沒有辦法,連連催著他將落下的功課給補上。

  陳喬其進到屋子裡還是連聲說冷。趙蕭君讓他還是躺在被窩裡,他躺了一會兒又說全身發熱,口乾舌燥,很難受。趙蕭君摸著他的額頭問:「到底哪裡難受?」他開始說手,後來又說嘴,最後說全身都難受。趙蕭君忽然走到櫃子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木盒,。從裡面拿出一個水晶玻璃球,晶瑩透徹,十分漂亮。

  陳喬其驚叫出聲,說:「這個東西還在呀?」趙蕭君沒好氣的說:「當然還在。為什麼不在?」遞給他說:「握在手裡吧。」陳喬其接在手裡握住它,舉到眼前,來回的晃動,裡面的落葉紛紛而下,像霏霏的雪花,承載著過去所有的記憶。突然間,時間仿佛一下子倒流了十年,連空氣也變的緩慢而悠長,到處是潮濕溫暖的味道。陳喬其探起身,拉著她坐下來,低聲叫:「蕭君!」趙蕭君似乎也有所感觸,靠著他默默坐下來。兩個人在彼此的眼中尋找到唯一的自己。

  陳喬其摸著她的頭髮,喃喃低語:「我似乎回到小時侯,外面老是下著雨。偶爾生病了,你將玻璃球貼在我手心裡。真是舒服!」不知道他是說冰涼的玻璃球貼著手心舒服,還是說那種感覺舒服,或許都有吧。以前許多微不足道似乎早已遺忘的事情,在此刻的氣氛,瞬間迷漫在眼前,像一層又一層的雲霧,不斷的聚集起來,慢慢的包圍著兩個人,縹縹緲緲,虛虛實實的看不清楚,領著兩個人一同跌進舊日的時空。

  趙蕭君只微微的「恩」了一聲,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那種舒適安心的感覺,不然她不會跟著沉淪。趙蕭君是一個很長情很長情的人,舊人舊事對她有一種異樣的安心的情愫。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她感覺到饑餓,才站起來說要去做早餐。陳喬其還拉著她的手不放。趙蕭君瞪他,罵道:「幹什麼呢你!」陳喬其抬頭笑,一個一個輕吻落在她指尖,然後將她的手貼住臉頰,眯著眼睛說:「蕭君,我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趙蕭君眼睛微微有些濕潤,抽出手嗔道:「一大早的發什麼神經!還不快躺下!」紅著眼眶,轉身出去準備早餐去了。不管怎麼樣,不論如何,她可以讓他感到快樂,這就夠了。

  因為陳喬其正在生病,所以只熬了一些清粥。正準備盛粥的時候,聽見外面的門鈴響,一開門就看見成微,手裡還提著藥店專用的塑膠袋。她驚的手裡的碗「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成微連忙問:「有沒有傷到哪裡?」她懦懦的說不出話來,呆呆的也不知道請他進來。成微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關心的問:「你生病了?」趙蕭君慢慢冷靜下來,低著頭說:「不是我生病了,我——」話還沒有說完,陳喬其在裡面大聲嚷嚷:「蕭君,粥好了沒?我快要餓死了!」

  趙蕭君沒有回答,只是蹲下來揀碎片,成微叮嚀:「小心點,用掃帚掃好了。」說著找到角落裡掃帚。趙蕭君接在手裡又不掃了,只低著頭,眼睛直直看著地下,慌亂的解釋:「不是我生病了,是喬其,他病的很厲害,剛從醫院裡回來。所以——」成微笑說:「沒關係,不是你生病,那更好了。」將手中的藥擱在桌子上,說:「我順道買了一點藥,或許有用。」

  陳喬其又在叫:「蕭君!蕭君!我餓了,你快過來!」趙蕭君低著頭忐忑的應了一聲。成微用力聞了聞,笑說:「果然好香!」趙蕭君忙說:「你有沒有吃飯,要不要留下來吃一點兒?」成微抬起手看了一眼時間,笑說:「下次吧,我該去上班了。你要照顧病人,今天可能不能跟我一起吃飯了。」語氣裡有些微的失望,頓了一頓,然後又說:「昨天也是。」聽起來甚至是埋怨。

  趙蕭君對他抱歉一笑,成微走出來,見她要關門,斜著眼笑說:「不送我下去嗎?」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說:「這個樣子,怎麼出去?」成微探過身來要吻她,趙蕭君微微後仰,躲開了。成微倒沒有說什麼,只是笑著看了她一眼,然後下去了。趙蕭君站在窗口看著他的車子逐漸遠去。心像波濤上的帆船,一上一下,似乎要被洶湧的海浪給淹沒。或許有一天,被暴風雨,被怒濤擊的支離破碎,就這樣永沉海底,永不見天日。茫茫的海岸,看不到盡頭,憑她一桅帆船的力量,要成功到達彼岸,似乎需要奇跡。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緣故,陳喬其很黏她,硬是要她坐在床邊陪他。趙蕭君有些無奈的說:「我還要洗衣服呢,換下來的衣服跟山一樣堆在浴室裡。等一下還要打掃房間,然後還要去買菜——」陳喬其說不出理由,乾脆耍無賴,只是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她心裡不由得也吹過一陣輕風,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微微有些沉醉——像在春日的月光下,風是暖的,光是柔的,心是甜的。眯著眼睛斜歪在床頭,頭埋在手肘彎裡。陳喬其還不滿足,搖著她的手說:「蕭君,你上來睡。」掀開被子,一定要她上來。

  趙蕭君輕聲罵:「天已經亮了,還沒有瘋夠?」說著站起來,就要走出去。陳喬其使了一個巧勁,她「撲」的一身摔在他身上,不由得皺著眉說:「喬其,幹什麼?你越來越不像話了。」陳喬其嘻嘻笑著,隔著被子摟住她,眼睛裡閃出的光無所不在的籠罩在她的身上,一點一點的將她裹的透明透亮,密密麻麻。

  趙蕭君全身有些癱軟,像在蒸桑拿,水氣纏繞,失了力氣,軟綿綿的靠在他懷裡。陳喬其喃喃的說:「蕭君,這是真的嗎?我像做夢一樣,生怕一覺醒來就沒有了。就算是做夢,我也要牢牢的抓住你。」豈止是做夢。他們像海灘上奇跡般留下來的薔薇色的泡沫,迎著熹微的晨光,五彩繽紛,美麗夢幻——當然是夢幻的,一點點的外力就可以將它擊的粉碎。

  就這樣沉淪了嗎?不顧一切?趙蕭君忽然反手緊緊摟抱住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可是怎麼抱都有些不對勁,這樣也不是,那樣也不是,總是不滿足,似乎可以更緊一點,再緊一點,緊到窒息也無所謂,恨不得嵌進他身體裡,化為血和肉。姿勢有些難受,換了一個又一個,還是覺得不舒服。她微微抬起身體,將頭埋在他胸口,肩膀卻在顫抖,像一個委屈的孩子。

  陳喬其從後面不斷吻著她的頭髮,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什麼。手不停的在拍打她的背,上身不斷朝她這裡傾斜過來,大概也十分難受。時間似乎就這樣靜止不前了。擱在窗臺前的手機不斷的在響,一聲一聲的在催促。她爬起來要去拿,陳喬其抱住她不放。趙蕭君提醒說:「是你的!」陳喬其轉過她的臉說:「管他呢!」趙蕭君輕聲說:「或許是老師打過來通知你什麼事,又或許是你父母——」喉嚨裡像堵著口水,勉強咽下去了,還是嗆到氣管裡,有針紮似的。

  陳喬其不為所動,只說:「懶的理他!」手機的鈴聲像隔壁正燃燒的一把火,雖然沒有立即燒到她眼前,還是嚇的她坐立不安,輕聲說:「你松一鬆手,我覺得氣悶,有些難受。」陳喬其這才放開手。手機的鈴聲戛然而止。空氣裡回蕩著騷動後的寂靜,異樣的沉默。不一會兒,這種沉默便被打斷了,手機又歡快的響起來。趙蕭君歎了一口氣,走過去,拿起來,按了綠色的接通鍵,然後遞給他。陳喬其放在耳朵邊,懶洋洋的說自己生病了,所以沒有去學校。趙蕭君驀地松了一口氣,聽起來像是他的同學,轉身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陳喬其告訴她說他的幾個同學聽說他生病了,一定要來看他。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緊張慌亂,看了看時間,強笑說:「那我先去買點菜,留大家吃個飯吧。難為人家特意跑一趟。」匆匆忙忙的走出去了。她現在怕見任何人。不是別人變了,是她自己心裡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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