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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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飛的時候,趙蕭君立在學校的廊簷下,雙手插在褲兜裡,抬頭看簌簌掉落的雪花,鋪天蓋地,一點一點覆在地上,輕盈的似乎沒有重量,晶瑩滋潤,清冷美豔。伸出右手,手指一片冰涼。一片大大的雪花好一會兒才在她手指上融化消失。所有人都因為難得的大雪興奮不已。她的同學們都在雪地裡玩得不亦樂乎,雪球你來我往,熱鬧非凡。 有一個女同學走過來,問:「趙蕭君,你不去玩雪?」趙蕭君搖了搖頭,輕聲說:「你也不去?」她搓了搓手,歎氣:「媽媽說我身體不好,容易著涼,不讓我玩。」十分可惜的語氣。趙蕭君記起來這個女同學似乎經常請病假,她「哦」了一聲,然後走回教室。女同學也跟著進來,順手帶上門,歪著頭說:「趙蕭君,你好像很不喜歡說話。」 趙蕭君連忙說:「沒有呀。」她說:「怎麼沒有?你都不喜歡和大家一塊玩。」大概因為大家都出去打雪仗,剩下她一人十分無聊的緣故,不由得和不怎麼熟的趙蕭君談起來。她跟著走過來,繼續說:「你總是一個人靜靜坐著,下課也不出去玩。」趙蕭君走回自己的座位,看了她一眼,坐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幸虧上課鈴聲適時響起來,打斷了她的尷尬。她不由自主抬頭看向窗外,思緒有些飄遠。在同學的眼中,趙蕭君極其安靜,連老師給她的評語也是「性格內向」。 放學後看見陳喬其衣服褲子髒兮兮的,小臉凍得通紅,頭上還沾有殘留的草屑,微笑說:「趕緊回去換衣服。」回到家,陳喬其縮著肩膀一個勁地叫冷,陳家的保姆周嫂摸了摸他,「哎喲」一聲叫起來,說:「這領子都濕了,趕緊換下來,小心感冒。」正給他找衣服的時候,電話「丁零零」地響起來,周嫂手腳沒有空,回頭說:「蕭君,你接一下電話。」趙蕭君奇異地沒有說「好」,只說:「周嫂,我來幫他找衣服,你去接吧。」不由分說往衣櫃這邊走來。 鈴聲連續不斷,一聲接一聲,有些刺耳,周嫂只得起身,緊走幾步,差點沒有絆倒,扶住桌子,有些慌亂地拿起話筒,連連「嗯」了幾聲。掛了電話,說:「陳先生和太太今天晚上回不來,說雪下得太大,飛機沒有起飛。」趙蕭君點了點頭,表示知道。陳喬其問:「那他們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周嫂搖頭。陳喬其倒沒有再說什麼,趙蕭君反而有些敏感,立即轉開話題,對他說:「你也別換衣服了,躺被窩裡得了。晚飯端上來吃。」陳喬其點一點頭,一骨碌鑽到床上。 等趙蕭君吃完飯再上來看他,見他鼻息沉重,臉頰泛紅,有些吃驚。伸手在他額頭上探了一探,推他說:「好像有些發燒。一定是打雪仗著了涼。」陳喬其微微睜著眼,神情看起來有些萎靡。趙蕭君連忙找來周嫂。周嫂尋出溫度計,量了體溫,眯著眼對準燈光看了半天說:「三十七度七,有些低燒。要不要看醫生?」陳喬其立即搖頭:「不要!」一點低燒,周嫂也沒有放在心上,只說:「那吃一點藥吧。」陳喬其皺著臉說:「不吃!」趙蕭君不理他,說:「周嫂,你把藥拿過來吧。」周嫂尋出些退燒藥,便出去了。 第二章 青梅竹馬 趙蕭君倒了水,把玻璃杯遞給他,陳喬其乾脆扯著被子躺下來。趙蕭君皺眉說:「快起來吃藥,啊!」陳喬其悶聲說:「吃了也沒用,還不如不吃。」趙蕭君將杯子放在桌子上,問:「你真不吃?」陳喬其點頭:「不吃,打死都不吃。」聲音倒響亮。趙蕭君知道他的脾氣,看著他說:「不吃算了,那我走了。」陳喬其喊住她,趙蕭君回頭,沒好氣說:「怎麼,你肯吃藥了?」陳喬其「嗤」的一聲,說:「說了不吃就不吃,藥很好吃麼!你快過來,陪我說說話。」趙蕭君想著他終究是病人,於是坐在旁邊,說:「有什麼好說的,你趕快睡覺吧。說不定睡一覺病就好了。」陳喬其轉過頭,「那你隨便說一點什麼。我現在睡不著。」 趙蕭君拿過他散在桌上的課本,說:「嗯,那我讀一段課文,你趕快睡著吧,算是催眠。」於是低聲讀起來:「下雪了,下雪了——雪地裡來了一群小畫家,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不用顏料不用筆,幾步就成一幅畫。青蛙為什麼沒參加——它躲在洞裡睡著啦!噯,噯,你為什麼還不睡,我老師說我讀課文讀得全班人都昏昏欲睡——像念經一樣,沒有一點感情。」 陳喬其伸手掀開被子,趙蕭君連忙給他蓋上,責備說:「等一下又著涼了,你就等著進醫院吧。」陳喬其喘氣,說:「很熱,睡不著。」趙蕭君重新倒了水,試了試溫度,說:「那把藥吃了。」陳喬其仍然不肯吃。趙蕭君有些無奈,走到自己房間,尋出玻璃紙鎮,放在他手上,說:「現在是不是舒服了很多?趕快把藥吃了吧。」陳喬其將它貼在額頭上,冰涼冰涼,像有水緩緩刷過一樣,果真十分舒服。沒有再抬杠,一把將藥吞了下去。 趙蕭君慢慢說:「我生病的時候,外婆就是這麼做的。貼在手上涼颼颼的,病就會好得快。你可不要打壞了!」陳喬其拿在手裡仔細看了半天。趙蕭君慷慨地說:「借你一天,病好了再還給我。我很困,要回去睡覺了。」連連打哈欠。陳喬其讓出一半的床位,拍拍被子說:「那你就在這裡睡好了。」趙蕭君搖頭:「不行!我要回自己房間。」陳喬其耍無賴:「你聽外面的風很可怕的,嗚嗚嗚地叫。再說我又發起燒來怎麼辦?」 趙蕭君走到視窗,探頭一瞧,外面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見,只聽見狂風「嗚——哇——啦」一遍又一遍來回地怒吼,十分淒厲,陰風慘慘,萬籟俱靜的夜裡,令人不由得心生恐懼。趙蕭君反應過來,說:「哦!原來你害怕了!」陳喬其微微紅了臉,倒沒有惱羞成怒地反駁。其實趙蕭君也有些害怕,不向外面看還好,看了之後一直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久久不散,纏得人心底發涼。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被子,躲了進去。陳喬其的床又大又舒服,被子像雲一樣柔軟,是那麼的暖和。不一會兒,便沉沉地睡著了。兩個人並肩睡在一起的畫面,像是桌子上擺放的一對瓷娃娃。 趙蕭君小學畢業考試考得很好,年級第一,上了省城最好的中學,很難考上的那種半封閉式學校,有著很長的歷史。不過離陳家有些遠。陳念先忍不住連聲稱讚,說:「喬其,你可要好好向姐姐學習呀!」錢美芹也覺得她作了一個極好的榜樣,抽空大大慶祝了一番。暑假裡老是有人打電話找陳喬其出去玩,有一次陳念先奇怪地說:「怎麼打來的淨是喬其的同學,從來沒有人找過蕭君。」畢業前,趙蕭君給同學寫留言,電話那一欄上總是空白,也從來不接陳家的電話,沒有人接就任它響著。 趙蕭君打聽到學校裡有許多外地考進來的同學,很多都在學校裡住宿。於是對陳念先說她要住校,可以專心念書。陳念先起先有些不贊同,說:「沒有這個必要,你才多大?一個人在外面多不方便。」趙蕭君很堅持,說:「學校晚上安排了晚自習,很多同學都住校。每天不用來回跑,可以多睡一會兒。再說一放假還是可以回來的。」陳念先只得幫她辦了入住手續。陳喬其聽到她住宿的消息,很有些不高興,鬧了許久的彆扭。直到開學,事已成定局,才肯同趙蕭君和解。 其實學校裡的宿舍荒涼得很,公共洗手間在走廊的另一端。趙蕭君要走兩分半鐘才能到。半夜起來的時候,幽暗的燈光白慘慘地照在地上,鬼氣森森。她每次都是喘著氣跑回寢室,然後用力關上房門,半天才平靜下來。她住的房間是學校裡較好的那種,兩個人一間,桌椅都很齊全。一個星期只有一天假。趙蕭君每個星期六晚上回陳家,然後帶上乾淨衣服星期天下午趕回去上晚自習。 上了初中,她還是一樣不喜歡說話,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來往,和宿舍裡另外一個女生客客氣氣,微笑點頭,頂多說一些學習上的事情。總是靜靜地坐在視窗的位置看外面的霏霏梅雨,或是埋頭看書做題。她有許多的時間,坐在桌子前無聊的時候,經常想起古意盎然的小鎮,想起外婆家門口的拱石小橋,橋邊上滑溜溜地長滿青苔。想起外婆滿鎮敲鑼打鼓地尋她吃飯。昏黃的陽光透過天井照進來,蒙上一層陳舊而舒適的味道,古老的屋子裡到處是溫暖的記憶。那個時候毫無顧忌,無拘無束,可以迎著風,趟著水到處闖禍。這些事情竟然記得如此清楚,連她自己也有些詫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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