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青眼影沉沉 | 上頁 下頁 | |
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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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錢美芹回來的時候給每人帶了一杯果汁。趙蕭君拉住他的手,緊緊纂住,生怕他突然間又不見了。陳喬其晃了晃,沒有甩開。對趙蕭君剛才的那個眼神,還有些餘悸,難得沒有像往常那樣死命掙脫。錢美芹看在眼裡,有些驚奇。晚上無事的時候,對陳念先笑著說了。陳念先也笑說:「看來喬其倒聽蕭君的話,大概都是小孩子,比較說得來。」又歎了口氣,說:「現在的小孩子都是獨生子女,孤孤零零,沒有玩伴。喬其生冷古怪的性子說不定就是這麼逼出來的。我們不得空,總不能一天到晚陪著他,現在有蕭君陪他倒很不錯。」 錢美芹點頭,想了想說:「那讓蕭君就這麼住下來怎麼樣?先這麼過幾年,到時候再說。她母親大概不會不同意。」陳念先一直都有這個意思,只是不好說出來。他聽人說趙蕭君母親近來景況不怎麼好,再組織的家庭也有些複雜,所以小孩子才會一直跟著姜老太太過活。現在妻子既然主動開口,哪裡有不答應的道理。陳念先對姜老太太十分感激尊敬,這裡面有一段塵封的陳年往事。 陳念先是認識趙蕭君的母親的,打電話和她說了這回事。她歎了口氣,特意打電話過來叮囑女兒要聽陳叔叔、陳阿姨的話。趙蕭君對母親原本就生疏,隔了這幾年,也沒有什麼話好說,末了只是低聲問:「那你還要不要我了?」她母親在那頭愣了許久,最後說:「蕭蕭!你放心,只是先住著。等過兩年,媽媽一定將你接回來。」她現在的景況大概十分窘迫。趙蕭君從頭至尾沒有叫一聲媽媽,心裡不是不責怪她母親的。那個時候她母親正煩惱得焦頭爛額,實在無力再多照顧一個小孩。將女兒寄放在別人家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她也有許多的無奈。於是趙蕭君就真的在陳家長住了下來。 趙蕭君接完母親的電話回到自己的房間,燈也不開,愣愣地坐在黑暗裡。母親依舊叫她「蕭蕭」,她只記得這一句。而這裡的人只會叫她蕭君。她的記憶較常人早得多,許多小事記得一清二楚。她甚至還記得父親的樣子。父親反手扶住她騎在肩上四處轉悠,給她買棉花糖吃。就是路攤上用油膩膩的機器,撒一把白糖進去,炸出來雪白蓬鬆的那種棉花糖。用一根細細的木棒慢慢轉圈,不一會兒就有一大捧,比小小的蕭君頭還大。蕭君記得每一個細節,那是她關於父親的全部記憶。而她父親在她三歲那年就去世了。隨後她便跟著外婆。蕭君沒有繼續往下想——不能再想下去了。記憶「哢」的一聲硬生生打住。她站起來去開燈。 陳念先聯繫了附近的一所學校,趙蕭君插班進去。她下半年就該上小學五年級了。而陳喬其就在她學校旁邊一所私人幼稚園上學。陳念先夫婦日常都很忙,有許多應酬,經常要出差。偌大的庭院越發顯得空曠寂靜。趙蕭君十一歲生日就在忙碌的升學中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新的學期新的同學,趙蕭君比往常更加沉靜。短短一個暑假,她的生活翻天覆地,猶如天上人間,唯有沉默以對。放學後照例彎到附近的「美佛」幼稚園接陳喬其一起回家。站在外面等的時候,正好看到教室裡面亂哄哄的,鬧得不行。恰巧看見陳喬其伸手將一個小女孩用力推在地上,小女孩大聲哭起來,眾人「哇」的四散開來,紛紛不平,大聲指責,說陳喬其不要臉,動手打人。他站在那裡瞪眼看著,也不反駁,只是一個勁地用手擦臉。立在眾多小孩間,是最高的一個,一眼就能找到。小女孩嗚咽著,哭得一張小臉滿是淚水,十分可憐,難怪其他小孩全部責怪他。 趙蕭君連忙走過去拉住他,責備說:「陳喬其!你又鬧事了!」年輕的女老師聽到聲音從辦公室快步趕過來,一疊聲問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圍觀的小孩七嘴八舌說起來。聽了半天才明白,剛才那個小女孩為表示感謝親了陳喬其一下,陳喬其發怒,便將她推倒在地上。女老師哄了好半天才止住小女孩的哭聲。忍住笑意,轉頭沉聲說:「陳喬其,你怎麼欺負同學呢!還是女同學。這是不對的,知不知道!」他還是一臉譏笑不屑的樣子,死都不肯道歉。因為態度不好,連著趙蕭君也受了一頓教育。 兩個人沿著街道慢慢往回走。趙蕭君想起來就想笑,於是打趣問:「那小女孩為什麼親你?」陳喬其「哼」了一聲,沒有回答。趙蕭君又說:「那你用不著將人家推倒吧?」他悶聲悶氣地說:「她活該。」趙蕭君看著他笑,又說:「她親你有什麼不好?別人求都求不來呢。」陳喬其將臉扭過去,沉著小臉十分不悅,說:「我不喜歡她。」 趙蕭君仍舊興致盎然地問:「她怎麼親你的?」轉頭看他沒有跟上來,眼睛冷冷地看著自己。趙蕭君覺得奇怪,幹嗎這種表情,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於是走回去,低下頭問:「你又怎麼了?」陳喬其突然踮起腳尖,軟軟的嘴唇在她臉上擦了一下,轉過頭去酷酷地說:「這樣親的。」趙蕭君嚇了一跳,捂住臉瞪眼看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受了驚嚇,倒也沒有其他的想法。半晌她皺眉說:「滿臉口水,髒死了!」掏出紙巾用力擦臉。不再管他,兀自往前面走。 晚上吃飯的時候,陳喬其忽然宣佈他不再去幼稚園上課,要跟著趙蕭君去念小學。陳念先停下筷子看著他,瞪眼說:「你年紀太小,明年再去。別再胡鬧,趕緊吃飯。」第二天陳喬其怎麼都不肯去上課。陳念先一時性起,要打,他站在那裡不閃不避,挺著脊背,眼神倔強,任由人打。錢美芹護在中間,問他為什麼非要上小學,幼稚園不是上得好好的嗎。他說他不喜歡幼稚園,而且趙蕭君已經上五年級了,所以他要上小學。 陳念先聽了又氣又笑。錢美芹在一旁說:「再過些時候,喬其就六歲了,上小學也沒有關係。你看他鬧成這樣,還是送他進去吧。」陳念先皺眉:「這都開學一個來月了,還有,這麼小跟得上嗎?」錢美芹無奈:「這小祖宗非要去,有什麼辦法。你找人送他進去吧。再說了,想要念書總是好事。」陳念先忽然笑起來,說:「這孩子突然吵著要上學,還真嚇了我一跳。非要進去的話,還得找校長說一說情。真是,早些時候說可不省事多了。」由於陳喬其還沒有到入學年齡,再說又是中途插班進去的,陳家頗花了些錢才將他送進小學的大門。 於是陳喬其和趙蕭君便在一間學校念書,同進同出,倒省了不少事情。 天氣漸漸轉涼,霜繁葉降,僅剩的幾片枯葉打著旋晃悠悠地掉下來,將落未落之際,一陣風起,又飄向遠處。趙蕭君緊走幾步,看見靜靜躺在枯黃的草叢間的落葉,淺紅的樹葉有幾處被蟲蛀過的痕跡,鑲著烏黑的花邊,脈絡清晰可見。她拾起這片葉子,色彩斑斕,夾雜的紅與黑像會說話,正對她明眸凝視。她知道這是病葉,莫名的心生憐惜,於是撿起來夾在語文課本裡。 晚上打開課本溫習功課的時候,陳喬其坐在一旁拾起落在玻璃桌上的枯葉,看了看,好奇地問:「你要這個做什麼?難看死了。」趙蕭君探出身子,想要搶過來,說:「沒什麼,還我。」陳喬其拿在手裡對著燈光看了一會兒,探過頭問:「這是什麼葉子?」趙蕭君一開始說不知道,想了想又遲疑地說:「不知道是不是紅葉。」陳喬其歪著身子蹭過來,黏著她說:「你教我念這段話,明天要朗誦。」 趙蕭君拿過他的課本,看了一眼,問:「你們拼音學完了?」陳喬其點頭,懶洋洋地催她念。趙蕭君果然念起來:「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片片飛——香山紅葉紅滿天。聽清楚了?會念了嗎?」回頭打了一下他,說:「做什麼!還不快跟著念?」陳喬其斜斜坐著,仰起小臉問她:「香山在哪裡?」趙蕭君將課本扔給他,沒好氣地說:「香山啊,大概在北京——你既然不念,那我回去睡覺了。」 陳喬其將手中把玩的枯葉夾在自己的課本裡,隨口問:「香山有很多紅葉嗎?」趙蕭君頭也不抬,說:「你沒聽見書上說嗎——香山紅葉紅滿天!」陳喬其忽然拉住她的手,一臉憧憬地說:「我們去北京吧。」趙蕭君瞪他,罵:「發什麼瘋,要去你自己去吧。」陳喬其用手扳過她的臉,認真看著她,說:「我們一起去!」雙眼流光溢彩,隱隱地有一種執著。趙蕭君狠狠揮開他的手,漫不經心地敷衍:「好,好,好。」然後站起來,開始收拾桌子上的課本。陳喬其在後面扯住她,說:「蕭君,你要記得。」趙蕭君粗聲粗氣地說:「睡覺了。你今天怎麼這麼多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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