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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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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黃泉路上有一條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橋叫奈何橋,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一切的前塵往事全都會煙飛雲散。那麼,來生還有什麼可希冀的呢?即使生命輪回,又一次在橋上相遇,也是相見不相識…… 正當我神思恍然路過滿足亭的時候,迎面碰到了兩個奇怪的人。 西溪古時曾有寺廟庵堂108座,如今一座也沒有了,而這兩個人,卻都是佛家弟子打扮。 女的六十來歲,一身類似藏族喇嘛的服飾,非常華麗,閉眼端坐在亭子裡。她的身後端立著一位中年男子,也是藏族服飾,卻很簡樸。他們向我問路,說她是西藏神婆,他是一位哲學教授,也是她的翻譯。他們是來尋訪西溪古跡的。 我詳細回答了他的問題,幫他們指點方向,正要告辭。仿佛入定般的神婆忽然說了一句話,中年男子緊接著替她翻譯道:「這位小姐,能否再請教一個問題?」 我說:「當然可以。」 她閉著眼睛,舉起雙手,在雙眉上劃了一橫,在雙眼上各劃了一豎、在鼻子上劃了一個十字,又指了指嘴,問:「這是什麼字?」 我一看,頓時心裡洞明:「這是一個『苦』字。」 她好像很吃驚我這麼快就猜出來,歎了口說:「對,人帶一個『苦』字來到世上。」 我聽出她為什麼歎氣,一定是猜不出這個字來的人,才是有福之人。是的,我猜出來了,我是個苦命的人。 接著,她微微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說:「可是奇怪啊。」 我等著答案。 「我在你臉上看不到『苦』字。」然後,她不再說話,重新閉上眼睛,皺著眉,仿佛在努力看清什麼。 過了許久,她好像看清了,說:「你家中有包,包內有一紅色繈褓。」 我如雷貫耳,不由一陣心驚——這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愛之因,惡之果。幸也,不幸也。」 「請明示。」 「你命裡要還兩份債,第一份債能還清,第二份債生生世世也還不清。」 我又一次心驚,她指的是向上和左邊嗎?還是另有所指? 我不敢肯定,請求她明示。 她說:「使我們視而不見的光亮,對於我們就是黑暗。」 未等我細加思索,她又說:「剪破繈褓,丟棄方圓十裡之外。孽緣此生便可自行了斷。再不用生生世世糾纏不休,恩怨不絕,痛苦煎熬。」說完,他們起身離去。 回家後,我打開繈褓,繈褓裡還有那條破舊的白色絲巾。 「剪破繈褓,丟棄方圓十裡之外。孽緣此生便可自行了斷。再不用生生世世糾纏不休,恩怨不絕,痛苦煎熬。」 不,我不願按她說的做。孽緣此生已然了斷,可我正是要等待來生,哪怕生生世世糾纏不休,恩怨不絕,痛苦煎熬,我願意。 我信佛,我崇尚佛教的向善,但我知道我違背著佛教的原則——佛教讓人修行,超脫輪回,到達極樂世界。我不願到達極樂世界,我怕到了極樂世界,人不再有七情六欲,我們不再相識相愛。我不願意。 我們說過,六道輪回,哪一道我們都在一起。對於今世,這是唯一的安慰與希冀啊。 筆記之:冬眠·客人造訪 冬天,我成了一隻冬眠的動物。 我常常靠在火爐旁取暖,看窗外的白色水鳥機靈地在水面出沒,聽雪粒子敲打蘆葦枯葉的沙沙聲。回憶,做夢,更多的是黑甜的沉睡。沒有人會來打擾我的白日夢。 然而這一天,我的夢鄉裡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 一個老漁夫,帶著幾個城裡來的女士來找船娘的老公公打聽一件事,他們一家均不在,便敲響了我的門,想借坐一會兒,等他們回來。 漁夫對我說:「當年康有為隱身在西溪,希望能忘卻紅塵,與世隔絕。有一天,他和文人朋友們在秋雪庵附近泛舟飲酒,見到蘆花飛舞之時,詩興大發,提議聯句,留下了一個碑刻,但日子久了,這塊石碑不知道哪兒去了。前些日子,這塊從人們視線中消失了近百年的石碑終於重現西溪。而發現者,就是老公公。這五位女士就是來找他的。」 五個與我同齡的女人,都是西溪濕地文化研究的志願者,她們中有的是攝影家,有的是畫家,有的是散文家,有的是小說家。她們都有著很有意思的真名:「滄桑,嬰音,芳菲,福蓮,周圓。」 單看她們的名字,我就覺得她們和西溪有緣,也和我有緣。 自然,她們看到了簫,問我會不會吹。我說會。 一曲終了,好久沒有人說話,終於不知誰說了一句:「太不可思議了。我無法想像西溪居然有你,可我現在也無法想像西溪沒有你。」 我正擔心她們會不會因好奇而問更多的問題而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時,船娘回來了。她說老漁夫是一個「水上漂」,常年一個人吃住在船上,西溪,沒有他不知道的事,關於西溪的故事,他十天十夜也講不完。 船夫帶著她們將船撐離河岸時,忽然回過頭來對我說:「下回我來給你講一講西溪的隱居故事。」 筆記之:奇怪的獵鳥人·丹頂鶴 冬天來了,船夫沒有來。在西溪縱橫交錯的河道裡,我也從來沒有遇見過他。 一個風雪即將來臨的傍晚,卻來了一個陌生的獵鳥人。 他扛著一支槍,站到了我的籬牆前。 我放下簫,看著他舉著槍,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我的心裡沒有驚訝和害怕,只有夢一般的茫然。 終於,他站到了我面前,忽然把槍橫著捧起,說:「謝謝你讓我立地成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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