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許我塵埃落定(60)

六十

　　靜雲說："看，流星雨！"

　　舒宜略略抬起頭，在這個漁村晴朗的夜空中，流星雨看得清清楚楚。那麼小王子現在還在沙漠裡嗎，他是否也在仰望？小王子其實不應該離開他的星球的，他是那麼擔心他的花。

　　小王子說，如果我知道一朵花--人世間唯一的一朵花，只長在我的星球上，別的地方都不存在，但有一天早晨，被一隻小羊糊裡糊塗地毀掉了，難道這樣的事不重要嗎？

　　可是他當初為什麼不知道那朵花的重要性呢，為什麼要離開呢。他雖然把活火山打掃得乾乾淨淨，雖然拔掉了最後一棵猴麵包樹，但是他應該料到火山還是會爆發的，而他不在的時候就沒有人會來管猴麵包樹，也沒有人給花兒澆水，那花兒會怎樣呢？雖然她說如果你要走就走吧，可他為什麼沒有看出來，她說那話的時候都快要哭出來了呢？

　　忽然感到身上一陣溫暖，舒宜回過頭來，原來是靜雲，拿了一件衣裳給她披上說："舒宜，夜裡天涼，當心感冒！"

　　舒宜忽然轉過身來緊緊地抱住靜雲，她把頭埋在她的懷裡，肆無忌憚地哭起來，淚水浸濕了靜雲的衣襟。靜雲聽著她苦苦壓抑的哭聲，終於也流下淚來，說道："舒宜，舒宜，想哭就大聲哭出來，要哭就大聲哭出來。"

　　然而舒宜還是小聲地啜泣著，她不敢大聲哭，她生怕自己大哭之後會收不住。那個人已經走了，那個人要結婚了，和一個長得跟她很像的女孩子。

　　小王子說：真正重要的東西是肉眼無法看見的。

　　其實有時候，真正的傷心，是不敢大聲的，就像舒宜現在，只是躲在靜雲的懷裡，悄悄地哭，靜靜地哭。

　　很多時候她們都這樣相擁著哭，哭命運的不公，哭自己的委屈。大多時候她們都分不清到底是為自己哭還是為對方哭，因為她們的命運是如此的相似。

　　就這樣靜靜地哭了一會，靜雲忽然說："舒宜，你也結婚吧。"

　　舒宜心裡一涼，沒有說話。

　　舒宜請假到靜雲家裡喝喜酒，快一個星期了。

　　靜雲家在一個靠海的小漁村，這裡大多數人都是靠打魚為生，依山傍海的，十分漂亮幽靜。

　　四月份的村子山花盛開，白天閒置時間靜雲常帶著舒宜在幽靜的山林裡穿梭，映山紅在山腰紅豔豔地開著，一摘一大把。靜雲說她們小時候經常吃這種花，運氣好的話還能看見兔子。雨過的午後，山坡的樹下經常會有一窩一窩的蘑菇，扒開那些枯葉很容易看見，靜雲就會快快樂樂地跑過去采。她告訴舒宜，哪種蘑菇能吃，哪種有毒，還說顏色越豔麗毒性越強。

　　靜雲說她很小的時候就經常來這裡。舒宜和靜雲一邊遊玩，一邊慢慢地走遠。但是舒宜發現不管走多遠，一回頭，總能看見有個人站在山坡上，腳邊放著一個用來裝蘑菇的竹籃。舒宜在高中的時候曾經見過他，總是一幅沉默的眉眼，沉默的臉龐。靜雲拽拽舒宜說："不用管他，我們采我們的，他不會走開的。"

　　舒宜抬起頭，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了。

　　靜雲明白舒宜心裡想什麼，她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腳邊的草說："他就是這樣。小時候，無論我在山裡怎麼亂跑，他總是會在那兒等我。有一次我被蛇咬了，我爸帶著全村的人都沒找到我，最後是他把我救回去的，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我欠了他很多，原以為一輩子都還不清了，誰知道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還是回到他身邊了，也不知道我們到底是誰欠誰的。"

　　最後那句"也不知道是誰欠誰的……"聽得舒宜心裡猛地一跳，但是她趕緊地把頭低了下去。

　　晚上靜雲媽媽將她們采回來的野生菌燉湯喝，異常鮮嫩可口。

　　有時候靜雲也帶她到海邊去，小漁村的海灘還沒被開發，淺灘上的沙子踩上去軟綿綿的，有一次走著走著，靜雲一把拉住她說："等一下！"

　　她看見靜雲正盯著海灘邊上的一個東西，定睛一看，是一塊黑黑的光滑如石頭的一樣東西，靜雲讓舒宜去把那個東西抓出來。舒宜狐疑地去抓，卻沒想到那塊石頭是軟的，她嚇了一跳，不過看著靜雲笑吟吟的臉，她才放心地抓起那一把軟綿綿的東西，居然是一隻八爪魚。

　　舒宜後來發現海灘上很多這樣的八爪魚，黑黑的像一塊石頭要樣埋在沙子裡，那就是一隻又一隻的八爪魚，舒宜開心地大笑著。

　　舒宜發現，靜雲回到漁村，臉色更紅潤了，笑聲也更多了，其實仔細想一想，離開陸鎮，也沒什麼不好。

　　舒宜還看到了靜雲提到的小孩子原來孩子是這麼可愛，靜雲說得沒錯，每個小孩子都是一個天使。有時候她看到八九歲的孩子，玩耍嬉鬧的時候，心裡總是禁不住一顫，像是有什麼尖利的東西把她刺了一下：那個時候自己也就這麼一點大，或許還要更瘦小更蒼白一些。想到這裡，心頭被刺過的地方漸漸湧起一陣酸楚，熱烘烘的由下而上，眼眶也熱熱的，原來……原來自己當年真的只有這麼一點大。

　　這一個星期是舒宜一生中生活得最幸福的時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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