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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日子便是這樣慢慢地滑過去,一轉眼便又到了十一月,十一月是小鎮上楓葉紅遍,層林盡染的季節,舒宜就是這個季節出生的。

  不過韓家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連她自己都忘記。可也有人記住了,胡奶奶當天早晨給她塞了好幾個煮熟的雞蛋,還有一個人就是承瑾。經過幾個月與韓家刻意的相處,從碧嵐輕蔑的態度裡,從孫美惠和媽媽談話的內容中,他知道舒宜是韓叔叔跟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同時也打探到了舒宜的生日。

  這天他在舒宜桌上悄悄留下了那本《小王子》。去年他掉進海裡,被釣魚的人救上來,第一句話就是:"書,書……"釣魚的中年男子,回頭看見那隨著海水漂浮的書,用釣竿釣上來還給他後,他這才乖乖地讓男子抱著回家。一年之後,他細心修整了書,甚至一張一張燙平了紙張,扉頁上那些字跡經被水浸泡已模糊得不成樣子,隱隱只能看見他的署名。他在書裡夾了一張紙條,寫了四個字,但又怕她看不到,把那紙條放在書的封面上,帶上門便出來了。

  可惜舒宜房間的窗戶從來不關,經不起海風的幾下吹拂那張紙條便蕩悠悠地飄到了床底下。

  承瑾走後,碧嵐自是百無聊賴,不知不覺轉到舒宜房間門口。她一打開門,那本書赫然擺在舒宜的桌上。正是承瑾白天細心整理的書,她問了好幾次,承瑾當寶貝似的連看都不肯給她看,沒想到倒在這裡看見了。

  她氣衝衝地拿著書出來,正好碰上從海邊回來的舒宜,便惡毒地質問:"好你個舒宜,竟然連承瑾哥哥的東西你都敢偷!"如果說之前誣賴舒宜的時候碧嵐還有幾分心虛,到這時,已火冒三丈,因為她並不敢確定是舒宜偷的,她知道舒宜從不偷東西,但是正因為不確定,她的火氣才更大,承瑾連摸都不讓她摸一下的東西,怎麼可以送給舒宜。

  舒宜淡淡地看一眼,不知道碧嵐又要怎樣無理取鬧,想繞過去回房。

  碧嵐人贓並獲,正想大做一番文章,不料對方仍滿臉不屑,不由被惹惱,伸手一把抓住舒宜的頭髮,強迫她轉過來。舒宜的頭自從去年被孫美惠狠狠撞過之後,每逢下雨天就會隱隱發疼,這樣被拽住,早疼得眼淚冒上來,可她倔強地不回頭,也不讓眼淚流出來。

  韓碧嵐不解氣,自動轉到她面前,"啪啪"兩聲便是兩耳光,舒宜的臉上漸漸浮起紅色的指痕。舒宜還是不理碧嵐的胡攪蠻纏,等碧嵐打完後,她一言不發往自己房間走。碧嵐卻像一個瘋子,再次撲上去對著她一番踢抓掐打,直到看見舒宜冷冷的表情,她才意識到自己在發瘋,這才罷手。

  第二天上學時,碧嵐獻寶一樣把書拿給承瑾邀功討賞:"承瑾哥哥,舒宜偷了你的書!"

  承瑾向來待碧嵐親厚,不料這次聽了她的話神色大變,搶過書大聲問道:"怎麼在你這裡?"

  碧嵐撇撇嘴唇,一臉的委屈,承瑾怕嚇著她才歎口氣說:"這是我送給舒宜的,你怎麼把它拿來了,是舒宜讓你拿來的嗎?"說完想起這好像不大可能,他這才著急了,拿著書轉身離開,連再見都忘了說。碧嵐就在他身後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緊緊地咬住唇。

  這天一放學,承瑾緊趕慢趕到韓家找人,最後還是在海邊看見她。

  舒宜坐在岩石上,微垂著頭,腳邊擺著一瓶"紅花油",她捋起袖子在慢慢地揉手臂。紅花油是胡奶奶找來給她的,讓她好好揉揉。手臂上的傷是韓碧嵐昨日打的,一些陳年舊傷便是孫美惠掐的。揉了手臂,她又輕輕撩起褲管,那膝蓋上一整塊都是紫黑的淤青,她才倒了一點藥塗上去,便疼得齜牙,藥物刺激著傷口實在太痛,長長的眼睫毛才撲閃了幾下便有剔透的淚珠掉落下來。

  這是趙承瑾從未見過的舒宜。人前的舒宜,不肯示弱,不肯服軟,哪怕被打得皮開肉綻;可是這刻她卻在這裡靜靜地流淚。這世界上再沒有哪一幕比這更讓承瑾心疼的了。

  他屏住呼吸,輕輕走近,像是怕驚動了花朵上面一隻怯弱的蝴蝶。走得近了,才發現她髮絲下面瘦小的臉同樣也高高的腫起,浮著五個清晰的指印,他心一痛,輕輕地問:"是誰打你了?"

  她似乎總在受傷,總在被人打。舒宜一聽他的聲音,警覺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身子,眼中滿是驚恐,仿佛一隻受傷的小獸本能地躲避人類的傷害。那目光刺得趙承瑾心裡沉沉地痛。他在她面前蹲下來,拉過她的手,看著那一條細細的胳膊上面佈滿了深深淺淺的青紫,淤青上面加淤青,慘不忍睹,心一痛,眼眶泛紅顫著聲音問道:"是誰打了你?"

  孤傲的舒宜哪裡習慣在別人面前這樣展露她的傷痕,她倔強地想要抽回手,又怎麼敵得過承瑾的力氣,又痛又難過,好半天才哽咽著半是命令半是哀求著說:"你放開我!"

  趙承瑾一見到舒宜這樣的神情,心就軟了,他忙不迭地放手。

  舒宜已經習慣用冷漠和倔強來掩飾自己的傷痛,突如其來的承瑾只會讓她心裡平添更多的慌張。承瑾一放開她,舒宜便忙著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遠遠地走到另一邊的礁石上去。

  趙承瑾在這邊暗自懊惱,但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就像那次在書房裡一樣,他打擾到她了,不敢拉她不敢跟她說話,只是靜靜地目送她小小的身影。

  但這次承瑾也沒有離開。寂靜的天地間,只有浪花輕輕拍打著礁石發出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遠處的天空暗下來,暴風雨就要來臨了,遠處的漁船忙著歸港,只有幾隻海燕還在海面上盤旋。

  承瑾走過去,叫了一句:"小宜!"

  舒宜見他還在,眼中一絲詫異一閃而過,馬上又恢復她那一貫的冰冷,漠然,她沒有回答,只是仰起頭去看遠處的幾隻海燕。

  "小宜,快要下大雨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她沒有看他,冷冷的聲音響起:"我自己會回去,不用你管,你若是害怕淋雨你走就是。"

  承瑾雖碰了釘子,並不難堪,他好脾氣地解釋:"我只是怕一會兒你淋了雨又要犯咳嗽,快回去吧。"他每次聽見她感冒時那老太婆似的咳嗽,心就仿佛被揪了起來,一到冬天更不得了,她似乎都處於感冒的狀態中。

  "我說了我不用你管,你自己回去就是!"她不動。

  承瑾從沒覺得和一個女孩子說話是這麼費力的事,碧嵐也好,班上的女同學也好,都十分樂意聽他的。只有面對舒宜的時候,他覺得很無力,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只好呆呆地站在那兒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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