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許我塵埃落定(14)

十四

　　現在的舒宜，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雲淡風輕地跟他說，十年不見，你還好嗎？畢竟這是一個現實的世界，那也只是一點陳年往事而已，但是舒宜做不到。趙承瑾，這個曾經鐫刻在她心裡的名字，這個曾經撕裂她心的人，她忘不掉，她恨自己為什麼還忘不掉。兩個人明明已經見過好幾面，舒宜也一直都裝作不認識他，但是這個落荒而逃還是洩露了舒宜心底最深處的酸楚。

　　承瑾並沒有攔她，只是沉默著，一如既往地跟著她的步伐，淡定卻堅持。很多年前他就是這樣，無論是在海邊的礁石上默默守護陪她一起淋雨，還是每日在韓家老房子前邀請她，然後靜靜等待她的拒絕，她的背影。他對她從來就這麼有耐心。

　　舒宜心裡極是慌亂，這是她掌控不了的情況，因此在樓梯上她走得非常狼狽，其實趙承瑾跟在她身後什麼話都沒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不動聲色便能擾亂她的心神，她的步伐。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舒宜想起當年的那些事，眼淚和委屈猛地湧了上來。她心中氣苦，正準備朝門口走，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力道，將她往一個懷抱裡帶。隨後那雙胳膊用力一收，舒宜便被他緊緊地摟進懷裡，他低沉的聲音透著一種苦苦壓抑的情緒："舒宜，你不要再走了！"

　　舒宜沒有掙扎，這一刹那她忽然沒了力氣掙扎。這些年她都是一個人走過，為了前途，為了命運，甚至為了躲避夏桐，很辛苦，很累，但她從不覺得委屈，也從不流淚，她覺得這是應該的，這是她的命。但是此刻被趙承瑾抱在懷裡，聽見他說："舒宜，你不要再走了！"一時間所有的前塵往事，所有的心酸過往都湧上心頭。那一年，面對狂吠的大黃狗他明明害怕得手心都在冒冷汗，卻仍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用身體保護著她，使得她所有的恐懼都不再強烈，想著想著舒宜眼角悄悄地滲出了淚來。淚珠掉下來，讓她猛然回過神來，其實趙承瑾真的不欠她什麼，那是她的命，可她的聲音卻止不住地顫抖："趙先生，請你放開我。"

　　聲音一出，承瑾很快放開了她。

　　那一年，在海邊，她也是用同樣的語氣，同樣要哭起來似的跟他說："你放開我！"他拿她這樣的聲音沒有一點辦法。

　　他那寫滿了各種情緒的眸子看得舒宜心一緊，忙又低下頭去。這麼多年沒見，那個開朗英俊卻總在她面前手足無措的青澀少年已經成為這麼一個高大沉穩的男人，他站在這裡，用青黑如玉的眸子看得舒宜心慌意亂。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舒宜眨眨眼睛，把眼淚忍回去，抬起頭看著他， "趙先生，我過得很好。"

　　承瑾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她的眼睛，他那雙墨黑墨黑的眼睛裡漸漸氤氳起一絲水光，那樣柔軟，卻又讓人心疼。舒宜撇過頭去不看他，而承瑾輕輕說了句："舒宜，對不起，我現在才找到你。"

　　一句話，說得人心痛如斯，聽得人千回百轉，直引得十年顛沛流離的欷?#91;惆悵湧上心頭。

　　"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麼，我命該如此，不關你的事。你沒有聽見你媽媽說什麼，你還找我幹什麼？"舒宜心越痛，越逼著自己硬起心腸。現在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十年，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只是恨自己道行不夠高，他輕輕一句話，一個眼神便叫她回憶起往昔的心痛。

　　承瑾看著她，那種目光令人心揪，好像那個被辜負的人是他，他默默地歎息，"你為什麼每次都走得那麼快，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我找了你很久，一直沒有找到你，我甚至以為，我以為……"

　　舒宜覺得又難過又好笑，等不及他說完，就打斷他："夠了，趙承瑾，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是小偷，我心腸狠毒，我是賤人的女兒，我心機重，我逼你離家出走。你心裡不以為然就說出來好了。說實話，我不在乎，你大可不必這樣惺惺作態。趙承瑾，我從來沒有要求你覺得我是個好人，我也從來沒有要求你來找我，從來沒有。你現在為什麼又要來招惹我，對我說一些這樣的話，我告訴你，我最恨的就是你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你喜歡碧嵐，你喜歡接她上學，你喜歡等她一起出國那都是你的事，我沒有乞求你的憐憫你的青睞。趙承瑾，我從來沒有要你對我好，你為什麼要來騙我？"

　　這一席話伴隨著舒宜一連串的淚珠紛至遝來。她永遠忘不了那個下午他給自己送來的"分手禮物"，她也永遠忘不了伍麗珠那些羞辱她的話。雖然那時她身份是那麼卑微，但縱使再卑微，她亦有一顆高貴的心，那裡不容許任何人踐踏欺騙。

　　趙承瑾看著舒宜失控的樣子，眼裡寫滿了無盡的心疼，那個沉默倔強滿身是傷的女孩終於沖他吼了出來，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痕。

　　舒宜咬著牙，她恨眼前這個讓她流淚的人，同樣也恨自己還會為這些事情流淚。她揮掉他的手，可承瑾卻順勢握牢她的手，輕輕使力，舒宜又重回他的懷裡。他抱緊她，哽咽著說："舒宜，我從來沒有騙你，我從來沒有那樣認為過你，你知不知道你走後我找了你多久。你走的那天正好刮颱風，我沿著那個濱海路走了幾天，渴了累了就到海裡喝水，那裡的水又苦又澀。我又到礁洞裡找你，沒有找到你，自己反而掉進了水裡，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他們說在下游的水庫裡發現了你的屍體。我以為，我以為永遠找不到你了，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仿佛天都塌下來了。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告訴自己，以後一定不能讓別人欺負你，打你，可是等到我長大了，你卻再也不見了，這是老天爺在懲罰我，懲罰我沒有早一點帶你走。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不停地為你心疼，我接近碧嵐，是因為我不敢跟你說話，我希望她能告訴我你的事；我想送你上學，於是每天一大早就來等你，可是你從來都不屑一顧；我從來沒有認為你是一個狠毒有心機的人，我只是很想照顧你。"

　　舒宜在承瑾懷裡，早就泣不成聲。這些久遠的事情，是如今這個刀槍不入的舒宜唯一的柔軟過往，甚至在後來的日子裡，都忍不住心疼那時候的自己。

　　承瑾抱著她，心裡有酸澀又有喜悅，襲上心頭那種感覺他也說不清，等了這麼多年，終於能夠擁著她抱著她，他將眼睛緊緊地閉上，生怕這只是一個夢，睜開眼睛就消失了，他喃喃地說："舒宜，你不要再走了！"

　　舒宜聽了他這句話，忽然清醒過來，慌忙推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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