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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不知道,孩子失蹤不久阿栗也不見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據說是逃跑的,因為那幫紅衛兵又給她定了新的罪名,揚言要整死她。『文革』結束後,我跟寇振洲動用了一切力量,四處打聽她的下落,至今沒有音信。後來我經組織介紹,認識了你媽媽,我們順理成章地結婚,然後有了你,我一直對你媽媽守口如瓶的原因是,這件事跟她沒有關係,我不想把她扯進來。包括常惠茹,寇振洲都沒有跟她說。原本以為這件事就我們兩個人知道,不想……你媽媽去世後,我跟你任阿姨結婚,她在書房無意中發現了一張阿栗的照片,她問我我不肯說,她就跟我吵,兩個人本來感情就不牢固,一吵就僵了。連波可能是在他媽媽那裡知道了這件事情,但這孩子心地善良也沉得住氣,一直沒挑明……」

  「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樊疏桐臉色很不好看。

  樊世榮點頭:「算是吧,這世上本就沒有永遠的秘密,我早該想到這點的。阿栗的事是我造的孽,我活該受懲罰,所以我到老都孤苦伶仃……我悔啊,如果我當時能勇敢地站出來,即便救不了阿栗,孩子至少不會下落不明……」

  說到這裡,樊世榮老淚縱橫,無助地看著床邊的兒子,「桐桐,爸爸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一輩子沒有退縮過,偏偏就這件事上懦弱了一回,結果,唉……你可以恨我,瞧不起我,誰讓你爸爸是個孬種呢,連自己的骨肉都不承認,活該啊……可是桐桐,爸爸現在只有你了,我不怪連波不肯叫我『爸爸』,因為我跟他確實沒有血緣關係,而在關鍵時候我始終是向著你的,否則當年你出了那事,我就不會逼連波去國外,讓他到現在都記恨於我,我這輩子真是失敗……」

  「沒有用,朝夕不愛我,她不愛我。」樊疏桐搖著頭,指間的煙燃到了盡頭都不知道,神思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整個人都是縹縹緲緲的,父親還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麼,他已很模糊,只恍惚聽父親說,「希望你別犯跟我一樣的錯誤,常英這丫頭不錯,你也該定下來了,不要到時候後悔……」

  似乎是在說常英的事。

  寇海如願達到了目的,連老頭子都知道了。

  從醫院出來正是暴雨傾盆,他駕車回到湖濱時已經是淩晨,毫無睡意,一個人站在客廳的落地窗邊看著院子裡的花架出神。狂風暴雨的肆虐中,紫藤蘿已然是花葉凋零,滿地都是零落的花瓣,飄浮在積水上,不知道流向哪裡。

  世間凡是美好的東西,總不能長久。

  朝夕好像說過這話。

  除了兄弟情誼,如果說他還擁有什麼美好的東西,也許就剩了常英的那份情了,那晚她是故意的,他不是傻子。他拿起電話思忖片刻,歎口氣,撥了過去。這麼晚了,常英竟然也沒有睡,聲音透著驚喜:「士林,是你嗎?」

  樊疏桐橫下心,搶白道:「英子,如果將來,我是說將來你還沒有嫁出去,我娶你吧,就這樣。」說完,噠的一聲掛斷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十一點。樊疏桐在床上翻了個身,覺得腦袋沉沉的,顯然昨夜沒有休息好。他睜開眼睛,窗簾拉開了半邊,陽光透過白色紗簾照在地板上,黃澄澄的一片。唉,又是一天了。想起還約了客戶吃飯,他只得起床洗漱,穿好衣服下樓。還在樓梯口就聽到樓下客廳有電視機的聲音,他納悶,昨晚並未開電視,電視如何會開?

  他俯身往下一瞧,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只見寇海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正歪躺在沙發上一個人優哉遊哉地看電視呢。

  「噯,你怎麼進來的!」樊疏桐大吼一聲。

  寇海嚇一跳,忙坐直身子,「公寓有你這的鑰匙,我就過來了啊。」他說這話的語氣就跟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稀鬆平常。

  樊疏桐蹬蹬地奔下樓,氣急敗壞:「你知不知道你這是私闖民宅?」

  寇海撓著腦袋訕笑:「別搞得這麼氣勢洶洶好不好,你又不是母的,還怕我對你性侵犯?我早上打你電話,你沒接,我挺擔心你的,就過來看看。」說著起身指著餐桌上的豆漿油條說,「諾,我給你買的早餐,已經涼了,都快吃午飯了。」

  樊疏桐臉色還是很不好看,像打量一個嫌疑犯似的審視著寇海,目光極端的不信任:「你大一早過來,就是給我送早餐的?」

  「幹嗎這表情?我給你送早餐很正常吧,都是一家人,互相關心是理所當然的。」寇海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誰跟你是一家人?」樊疏桐瞅著他就來氣。

  「在我心目中你已經是我妹夫了,怎麼不是一家人?」寇海的臉皮厚得令人咂舌,討好地跟樊疏桐說,「待會我請你吃飯,我一哥們剛開了家火鍋店,特正宗,已經訂好了包間……」

  「你還嫌我不夠上火是吧?」樊疏桐咬牙切齒,懶得理他,自顧拉開客廳的玻璃門,走進院子。

  下了一夜的雨,滿地都是紫藤蘿的花葉,地面倒是不見積水,上面鋪著鵝卵石,被昨夜的雨沖洗得乾乾淨淨。

  他踩過那些花瓣,坐到花架下的石凳上,眺望著遠處的觀景台。初春的陽光溫暖而明媚,藍天下青山如黛,翻飛的蘆葦掩映著一湖的水雲天光,不時有白色的水鳥掠過葦叢低低地盤旋,那鳴叫分不清是歡喜還是惆悵。這是樊疏桐每天起床必做的事,在院子裡吹吹風看看風景,新的一天就這麼開始了。

  「今兒是好天氣,又是週末,我們釣魚去吧。」寇海陰魂不散地又跟了出來,坐到旁邊的石凳上,遞上煙,「來根?」

  樊疏桐懶懶地接過煙,他馬上又殷勤地掏出打火機點上。

  男人間只要抽上煙,就不會冷場,寇海好像天生不知愁滋味,換句話說就是沒心沒肺,尤其是面對樊疏桐這樣的頑主,那時死乞白賴什麼招都使上了,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無論如何要把妹妹「推銷」給他。

  而這是要講究技巧的,寇海好歹也是將門之子,有個帶兵打仗當首長的爹,從小耳濡目染,孫子兵法倒背如流,他知道這會兒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採用的是迂回戰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就不信憑藉他革命後代百折不饒的頑強精神會拿不下樊疏桐這個碉堡,就算拿不下,用他這三寸不爛之舌也轟垮他。

  他笑嘻嘻地說:「哎,跟你說件喜事兒,細毛的媳婦有了!他快做爹了!在我們這一幫兄弟裡,他可是第一個做爹的,回頭我們撮他一頓去,哎呀,這真是……不容易啊,一晃都做爹了……」

  寇海自我陶醉了一會兒,見樊疏桐無動於衷,停頓了下,又繼續爆料,「哦,還有件事……聽說沒,黑皮最近走桃花運了,他有女朋友了知道不?就是那個以前寫過文章攪他場的女記者,嘿嘿,被我們的黑皮兄弟追上了,這傢伙也忒不地道了,瞞得滴水不漏。哎喲喂,連黑皮都快有媳婦了,我和燕燕也準備去領證,我說士林,你歲數也不小了吧,是不是……」

  「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別再這裡磨磨嘰嘰的,我還有事。」樊疏桐打斷他,冷冷地瞥他一眼,「是不是想說英子的事?告訴你,我就兩個字,沒門!」然後手一揮,「你可以走了。」

  說完乾脆俐落地起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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