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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樊疏桐愣住,直直地看向他。

  「是我約的她。」連波臉上波瀾不驚。抑或是他一直就不太顯山露水,他的心從未對任何人敞開,即便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亦覺得看不透他。

  事實上,樊疏桐何曾看透過他?一直以為兄弟倆親密無間,分享一切秘密。現在看來,他真是低估了連波,連波早就知道老頭子的事,卻瞞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朝夕在他日記中看到,他準備把這個秘密瞞多久?十年,二十年,還是一生一世?

  兄弟間因此有了隔閡。樊疏桐覺得連波高深莫測,可是又不敢多問他什麼,因為連波的態度從一開始就擺明瞭,他什麼都不會說。

  連波這麼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樊世榮是因為什麼入的院,但他什麼都沒問,只跟樊疏桐淡淡地說了句「抽空我去看看首長」,他甚至沒有像以往那樣勸說樊疏桐不要跟父親鬥氣,完全是事不關己的姿態。他的冷漠不露痕跡,卻又分明顯現在他眼底,樊疏桐一肚子的話都憋回去了。

  就如此刻,連波仰著頭,眼底翻湧著外人難以懂的情緒,目光像是穿透了茫茫宇宙,不知道落在哪裡。他沒有穿外套,可能覺著有些冷,下意識地抱住雙臂,抬頭看著滿天炫目的煙花,忽然歎了口氣:「哥,我和她之間,該有個了斷了。」

  次日一大早,樊疏桐在機場接到朝夕,直接將她帶到雲夢山莊入住。跟細毛要了一套最好的房間,推開窗戶就可以眺望連綿的雲霧山,景色相當怡人。朝夕對住處很滿意,就是覺得太豪華,價格肯定不便宜。

  樊疏桐來一句:「那你跟我住公寓去,你願不願意?」

  朝夕忙著把箱子裡的衣服往衣櫥裡掛,哼了聲:「你居心叵測!」

  「所以嘛,你就安心住這囉。」樊疏桐背著手踱到她跟前,「主要是你沒有提前跟我打招呼,我來不及給你準備,先將就幾天吧,等找到合適的地方了我再給你安排。」他指了指地毯上依次擺著的兩個大箱子,「你……這是長住呢,還是出差?」

  「你是希望我長住呢,還是出差?」朝夕露齒一笑,她笑的樣子很嫵媚,眉眼間再也不見了少女的青澀。

  樊疏桐看著她的笑,腦子又開始犯暈了,他只覺恍惚,很怕是幻覺,怕眨眼工夫她就不見了。

  「你怎麼了?」朝夕看出他的異樣。

  樊疏桐確實暈得厲害,搖搖晃晃地走在沙發邊坐下,擺擺手:「沒什麼,估計是太興奮了,老覺得不真實。」

  「還沒什麼,你臉色好差!」朝夕放下手裡的衣物,忙過來俯身打量他,「真的呃,你的嘴唇都白了,是不是不舒服?頭疼又犯了?」

  「麻煩,給,給我倒杯水。」樊疏桐呼吸短促,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了,但他不能表現出來。

  可是朝夕何其敏感,當她倒好水遞給他時,他居然接錯了方向,手也抖得厲害,摸索著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小藥瓶。朝夕幫忙倒出藥丸,放他嘴裡,他喝口水咽下去,可是放水杯時落了個空,水杯掉地上了。

  朝夕駭然地看著他……

  「你的眼睛怎麼了?」她拿手在他眼前晃,他沒任何反應。

  他只得老實交代:「沒事,就是犯病的時候會短暫失明,吃了藥就好了。」他無力地仰倒在靠背上喘氣,還在硬撐,「現在好多了,真的。」

  朝夕蹲在他跟前,仰著頭看著他蒼白的臉,鼻端發酸:「你要多保重你知道嗎?我們都受了這麼多苦,都要好好活著。」

  他閉著眼睛,點點頭:「嗯,我聽你的。」說完指了指房間窗戶,「麻煩把窗簾拉上好嗎?我一犯病就特別怕見光。」

  朝夕起身去拉好窗簾,擰亮床頭燈。

  房間內一下仿如到了夜間。

  「怕不怕?」他靠著椅背,呵呵地笑。都病成這樣了,他還有力氣笑。他伸出手,摸索著,「別怕,朝夕,我現在已經做不了禽獸了,你捏死我就跟捏死只螞蟻一樣容易,我現在對你是安全的。」

  朝夕從床上抽了張毛毯蓋他身上,橫他一眼:「都這樣了,還死性不改!」

  「都怪我沒聽醫生的話,醫生說我情緒不能激動,我見了你就興奮,能不激動嗎?」他歎口氣,疲憊得幾乎要睡過去,「那天跟老頭子吵架,老頭子被我氣得心臟病發作進了醫院,寇海四處找我的人,要找我算帳,罵我禽獸……他哪裡知道,我那天晚上一回到公寓也發病了,自己打電話叫的救護車,在醫院躺了兩天,差點出不來。我是禽獸沒錯,可我怎麼成的禽獸啊?朝夕,你說我怎麼這麼不幸,母親死得早,父親對我又是這個樣子,現在又落下這個病根……這都算了,可他不該做出那樣的事,他可以不愛我,不疼我,不把我當兒子,但他不能騙我,騙母親,他以為瞞得了天瞞得了地,公然在外面生孽種……」

  朝夕在他身邊的沙發上坐下,心裡難過得不行,又不知道怎麼勸他,「你別想這麼多了吧,上一輩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我們做晚輩的就不要過問了,何苦讓自己這麼不開心。」她埋下頭,盯著地毯上的螺旋式樣花紋兀自出神,「我這次回聿市是準備定居的,先過來處理下私事,回頭再去北京退房,拿其他的行李。」

  「跟連波約好了?好好跟他談談,事情講清楚就行了,別動氣。」

  「你還是很護著他。」

  「他現在還需要我護著嗎?朝夕,我們都不瞭解他,他的道行深著呢,你我再修煉個十年都未必修煉到他的境地。」樊疏桐自嘲地笑。

  「其實,我心裡也沒底。」朝夕絞著一雙素白纖細的手指,猶自歎氣,「我很怕自己失控,怕自己忍不住……唉,我比你還衝動的。」

  樊疏桐勸她:「不必這樣,真的。他有他的生活,你就是撕下他的皮,也改變不了什麼,他該有他自己的生活了,隨他去吧。」

  「自己的生活?」

  「嗯,他這次回來據說是因為他有個叔叔在國外聯繫到了他,他叔叔很有錢,膝下卻無兒女,得了重病快不行了,這次派人過來是希望連波能過去繼承遺產,他叔叔在哪來著,哦,在匈牙利,他叔叔希望接連波到匈牙利去定居……」

  ……

  窗外隱約有颯颯的風聲。

  房間裡燈光很暗,朝夕的整張臉都陷在黑暗裡,唯獨一雙眼睛在黑暗中迸射出狼一樣的森冷目光。她很少流露這樣的目光。她耗費三年的時間讓自己冷靜,讓自己從鬼變成人,她自認已經做到了,可是此刻她突然又有種要失控的感覺,一陣戰慄,心口氣血翻騰。但她不能在這時候發作,只能遵照心理醫生的囑咐,兩肩鬆弛,雙手下垂,放鬆,深呼吸,再呼吸……

  樊疏桐已然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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