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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阿偉很欣賞小玲的模樣。他覺得她簡直是一件奇妙的藝術傑作。穿著孕婦專用的寬大黑裙子,顫悠悠地在屋裡走來走去。齊腰以下的部分像個發胖的偉人。雙手叉腰那麼一撐,就透出幾分慈母般的威嚴和厚道,比以前更加耐人尋味。阿偉凝視著她,覺得她魅力無邊。阿偉最喜歡做的一項工作就是讓她躺床上掀開裙子,對著腹部俯首貼耳聽胎心音。每天他都要這樣陶醉一次,感受自己脈搏的跳動,聽出自己的影子。他的事業後繼有人。阿偉在做這事時從不避人,阿琴看了很忌妒,就對張子君有些意見。她說:你看我哥!子君說這怎麼能比,他可以在我面前掀開小玲裙子聽,我能當著他的面掀開你的裙子嗎?誰叫我是他妹夫呢?阿琴說,你就從來沒聽過我肚子。子君說,我這人膽小怕事,平時毛手毛腳,就怕傷了孩子。說著就把耳朵貼在了阿琴肚皮上。月佳住在中間的房間,晚上左右兩邊都說著同一個話題,聽得就有些不耐煩了。她把棉花塞進耳朵睡覺。

  身為保姆的月佳實際上已上升到主人的地位。她聰明伶俐,能說能幹,又蠻討人喜歡,深得小玲的寵愛。平時,家庭生活全由月佳安排,完全一個內當家。小玲只管把伙食錢給她,由她掌管。她在廚房貼了幾張紙,把常用蔬菜都填進表格,然後記下每天消費的數字。這是提高家庭消費透明度避免嫌疑的一項有效措施。那天阿偉在廚房視察衛生狀況,看見那張帳目,一把撕下來。他覺得太小氣了,這樣的零碎細帳不能出現在他家裡,叫外人看見有失體面。他質問這是誰幹的,月佳說,除了我還有誰?阿偉說,真是丟人現眼了。月佳說,不丟人現眼也行。每個月從我手上流走一干多塊錢的伙食費,我不記帳,你們不懷疑我,我還懷疑我自己呢。年長日久了,累起一大筆,說得清嗎?阿偉說,屁大個事,有啥說不清的!月佳說,你說得倒輕鬆。不這樣也行。以後你去買菜,家裡的活我全包了。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

  阿偉揪著月佳耳朵說:你倒好,才來幾個月就開始頂嘴了!

  月佳掙脫被捉住的耳朵,有點灼熱發痛,一邊揉一邊說:咱來時就有言在先。咱不是僕人不是丫環,咱是來打工掙錢的。一個原則是平等。既然平等,我們就可以在桌面上講道理。咱是粗人,比不得你們知識份子,如果為柴米油鹽的事弄得大家不快,就沒意思了。我知道你們大戶人家,不在乎三五幾百元的。可錢從我手上出去,我就得檢點清楚。這個社會,不說多少錢,為一塊錢也可能把人格丟掉。

  阿琴說,其實月佳說得也對。這是對她自己負責。

  小玲說:我一開始就喜歡她這樣,明白人幹明白事。一月開支一千多塊,就是你阿偉也未必說得清。

  阿偉又摸摸月佳細嫩的耳朵,說:這倒好,你們都攻擊起我來了。

  小玲、月佳、阿琴、阿偉四個人,正好一副麻將。月佳藉口技術不好,拒絕上場。小玲說,三缺一,你不是故意晾臺嗎?月佳說,你們要玩,我打電話叫肖平哥來陪你們。小玲說,你也不嫌麻煩。阿偉這時已把麻將鋪好,手上捏著一個東風發愣。他實在不想回向紅梅那裡去,就在這裡消磨時光。三個人都坐定了,月佳遲遲不肯上。她也很想玩玩的,可就是怕輸。每月一百元工資,在全市保姆中是最高的。她怕一會兒輸光,一個月不就白乾了?小玲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你是沒錢吧,姐給你。說著遞過去五十元。月佳把錢推過去,入座後說:不玩錢行不行?阿偉扭過臉去:沒點刺激,那還叫玩嗎?月佳碼著麻將說:就拿五十元輸,輸完就不來了。

  月佳不僅打得好,而且手氣也好。阿偉說,真是怪事。每次打麻將,總是身上沒錢的人贏。前幾次玩,都是劉亞琴手氣好。現在又出了個月佳。月佳說,世道有時候就這麼公平。其實,把富人腰包裡的錢往窮人身上裝本來就是合乎道理的。麻將是個有靈性有俠氣的東西,它懂得劫富濟貧。月佳在說話間,其他三人都看著她。小玲和阿偉交換了個眼色。阿偉越發覺得她不像個保姆了。以前覺得她氣質形象不像,她那副討人喜歡的模樣不像,現在覺得她的言談修養都不像保姆了。阿偉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樂於跟這樣一位保姆相處。他甚至覺得跟她鬥嘴也是件很開心的事情。女人,只要長得好看,嘴甜,不在乎她是什麼身份,都是會討得男人喜歡的。她就可以很好地生存下去,至少不愁衣食。阿偉又發現了一個道理。

  阿偉在小玲那裡玩得痛快樂而忘歸。每次他都回家很晚。他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一張難看的臉色。又到那個野女人那裡去了吧。向紅梅冷冰冰地問他。有時他哼一聲,有時扯謊到肖平那裡去了。兩人臉色都很僵硬地對視一下,然後向紅梅轉身去幹自己的事。阿偉就準備洗嗽睡覺。自從林萍製造那次信件事件後,阿偉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向紅梅不再給他洗腳了,包括打洗腳水。他向來對洗腳的事情不屑一顧,腳總是要洗的,但這不是堂堂五尺男兒應當幹的事。早在幾年前,當他親眼目睹肖平自己洗腳,他曾經感到非常驚訝,不止一次嘲笑過肖平,連洗腳也要自己動手。現在,他足以在朋友們面前自豪得意的資格丟掉了,洗腳洗臉成了每天晚上不可缺少的重要工作。面對一片五光十色的毛巾世界,他分不清各種毛巾的分工,常常張冠李戴。

  阿偉洗臉還是熟練的,基本上是從小就會。但自力更生地洗腳就非常彆扭。他覺得彎下腰去是件很吃力的事。為了不改變挺胸抬頭的姿態,他是伸直腳杆腳洗腳,以腳洗腳雖然有許多地方不得到位,如腳丫子踝骨下方腳板心等易藏垢納污之處,卻也方便。阿偉用乞求的目光望著向紅梅。向紅梅說,那些陰暗角落是死角,要親自動手才行。你不要指望我。他苦楚地笑笑,艱難地伸出手去,當許多髒物從腳上脫落時,才發現洗腳並不那麼簡單,因此想到向紅梅的許多好處來。向紅梅說,你要拿出搞女人十分之一的工夫來洗腳就不錯了。

  以前換衣服都是向紅梅提前備好。現在不行了。那天,向紅梅把所有衣櫥打開,對阿偉說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兒子的,讓他記住,別弄錯了地方。但阿偉老是弄錯。向紅梅後悔不迭地說:像養獨生兒子一樣養丈夫,誰家男人像你!阿偉說:都是你把我慣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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