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旗袍 >
九十七


  我使勁拉住手包,不讓錢再回到包裡。

  一拉一拽,手包掉在了地上,裡面的一包東西也隨之掉了出來,是葉奕雄摔碎的那把青花瓷壺的碎片。

  李曼姝驚慌地看著那一地的碎片,它們已經從包著的紙裡掙脫出來,零散地滾在地上。

  我俯身拾揀著碎片說:是一個朋友的碎壺,滿清時期的,覺得很可惜,想抽時間找個工匠幫他粘上。

  李曼姝見我揀得認真,也彎腰拾起來,她舉著一片碎瓷在燈光下晃來晃去,忽然說:這好像是我們祖上的東西,小的時候,我們家裡的老人就用這樣的瓷壺喝水,叫掌中壺,可以握在手心裡把玩的。你看,這碎片上的記號還挺完整的呢,一片樹葉,是我們這支旗人祖上用品的記號。

  我看著李曼姝,忽有所悟地說:擁有這個瓷壺的商人也姓葉,祖上也是旗人,說不定是您的親戚呢,要不要認識一下?

  李曼姝將碎瓷片放回我的手心裡說:勝者王候敗者賊,我一個二戰期間侵華日軍的慰安婦,族裡的哪個親戚會認我呢?算了,還是回到沒有血緣和親情的韓國去,大家都落個心靈乾淨。

  我無語,這個時候我只能聽從李曼姝的安排,順著她的思路做事情。我將碎瓷片包好,特意找了個抽屜放進去,我忽然想李曼姝真是個明智的女人,儘管沒見過葉奕雄,卻把對方的心思猜透了。

  還有一個半小時就要登機了,現在必須去機場了。為了讓李曼姝心裡高興,我給總編打了個電話,想讓報社派車送送我們,也算中國政府對二戰慰安婦的一種關愛。

  總編正值班,電話一下子就通了,聽出是我的聲音,總編吱唔了一下說:你回來怎麼不先到報社來呢,這有一堆事情等著處理呢。

  我說:李曼姝馬上就要走,我給她買機票買路上的食品,現在我準備送她去機場,報社總應該派車送送吧?

  總編很快說:眼下沒車子,車子都出去了。你打的吧,回報社報銷。

  沒等我再出聲,總編的電話就掛了,我感覺總編的情緒不對。葉奕雄神通廣大,財大氣粗,說不定在我離開本城的時間裡,買通了總編呢,如果這樣,八角樓作為歷史文物的地位就更有爭議了,難度也就更大了。

  放下電話,我心事重重,心裡十分不安。

  我的情緒一定被李曼姝看出來了,她不停地問這問那,我嘴上應著,卻不知她究竟都問了什麼。最後,我還是心有不甘地給趙宗平打了個電話,我想怎麼也不能讓李曼姝如此淒涼地離開吧?難道中國人的禮節也被世俗的力量排擠掉了嗎?

  趙宗平的手機開著,我一下子就聯繫上了他,我說:韓國的李曼姝馬上要走,政府方方面面的人士就不出面送送了嗎?

  趙宗平聽出是我,很客氣地說:現在都幾點了,各個部門的領導早就下班了,如果想約方方面面的領導,那要提前幾天呢,領導日理萬機呀。

  我說不到十一點,還不算太晚。

  電話那邊的趙宗平說:你以為所有的人都像記者一樣喜歡夜間行動嗎?說完哈哈笑笑說:我的司機今天沒上班,孩子發燒呢,要不我可以派輛車送送。沉吟了一會兒又說:這樣吧,你打車去機場,回頭車費我報了。

  我二話沒說就把電話掛了,怎麼都會來這一套了,想不到趙宗平也如此冷淡,我心裡繼續著剛才的不安,感覺八角樓的事情可能真有了什麼變故了。

  李曼姝一直盯著我,她聽懂了我打電話時說的所有的話,但我還是跟她解釋說:我們登機的時間太晚了,方方面面的領導都下班了。

  李曼姝知趣地說:像我這種身份的女人,能回國受到如此禮遇已經讓我很知足了,別再麻煩那麼多的人了。

  我心裡酸酸的,什麼也沒說,拎起李曼姝的行李就往門外走,我必須把李曼姝送到機場,直到飛機起飛。也許,今生我再也見不到她了,畢竟是八旬老人了,她的身體和精神在二戰中所受到的摧殘,當今的人們誰能夠感知呢?如果為了世俗的利益就放棄歷史,放棄對歷史的審視,悲劇很可能重演,災難很可能讓人類重溫。

  我發動車子,車開以後,為了舒緩我不安的情緒,我打開音樂盒,舒伯特的小夜曲在車裡回蕩起來。

  李曼姝安靜地坐在我身後,我說:您休息一下吧,小睡一會兒,上了飛機很可能睡不著。

  李曼姝感慨地說: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回國了,好好看看窗外的景色,看一眼少一眼啊。她的聲音顫抖,好像在哭。

  我把音樂聲調大,不忍聽她的哭腔,我很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也許這是人生的 一次永訣啊。

  舒伯特讓我忘記現實,忘記八角樓,忘記李曼姝的眼淚和世上所有的不愉快。我的車速飛快,馳上高速公路以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跑了多少邁?

  李曼姝沒有叫喊,也沒有讓我減速,她的身體真不錯,中國之行各個器官都沒有出現故障,好吧,那您就一路平安地飛回韓國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