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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玉兒大哭,她絕不做犧牲品,不管這犧牲的理由是多麼富麗堂皇。她手持一把剪刀,誰靠近自己她就紮誰。

  葉玉兒氣呼呼說:我是滿族人,我的根在中國,我學的日本話已經夠多了,自從日本人來到東北,我就天天學說日本話,現在我光會說日本話還不夠,還要去日本留學,日本那麼一個小國家有什麼值得我去學的?我不去,我要跟哈哥在一起。

  額娘不停地歎氣,額娘知道讓葉玉兒去日本也是迫不得已,日本人剛進東北那會兒,額娘經常跟葉玉兒說:在海的那邊,有一個小小的島國,島上住著一群身材矮小的人叫倭寇。不久這群倭寇便在中國的東北橫行霸道,額娘估計早晚有一天會燃燒一場戰火,額娘不想眼看著葉玉兒在戰火中燒死。

  葉玉兒被家裡人鎖了起來,鎖在一個漆黑的屋子裡,葉玉兒在那屋子裡不吃不喝三天,第四天的時候,哈哥不顧一切撬開門鎖,帶著葉玉兒偷偷跑了。

  哈哥帶葉玉兒很快溜出城,趁著夜色逃到郊外,月明星稀,原野上刮著風,葉玉兒渾身打抖,幾天的折磨令她體力不支,哈哥就把她扛在肩上,她身上的旗袍在半空中飄揚,如一面旗幟。天濛濛亮的時候,兩人終於到了一座縣城,哈哥已經累得喘不過氣來,幾天幾夜沒吃沒喝的葉玉兒也奄奄一息了,哈哥便就近找了個旅店想歇息一下,一摸口袋竟沒裝幾個錢,跟老闆說了半天情,總算先安頓下了。老闆看著葉玉兒的架式,覺得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子,再觀察哈哥的殷勤,老闆心裡就明白了幾分,他看看昨晚官府發來的告示,有意指給哈哥看,哈哥又拿給葉玉兒看,葉玉兒一看臉就變了,這是官府的通緝令,想不到通緝令比他們的腳步還快。

  哈哥知道老闆指給他看通緝令的意圖,但老闆顯然是好人,他示意哈哥快些離開這裡,並說前邊不遠處有一支日本兵小隊,養了多匹戰馬,如果哈哥能偷一匹馬騎,就會比追趕他們的人馬跑得快,兇險自然小一些。

  心領神會的哈哥在快出縣城的時候,果然看到了日軍的戰馬,那是幾匹高頭大馬,哈哥讓葉玉兒躲在一個僻靜的地方,他要一個人去偷馬,葉玉兒知道哈哥要離開自己,心像抽空了一樣恐懼起來,哈哥悄聲說:你別怕,就在這兒等我,你在這裡恰好能看到我,如果我真遭到了不幸,你就悄悄溜走,一個人逃生。

  葉玉兒未等說話,哈哥就匆匆離她而去,在葉玉兒的視線裡,那馬的四周沒有日軍,哈哥牽一匹馬出來,定會成功的。她的眼睛緊盯著前方,緊盯著哈哥的背影,心懸到喉嚨口,她差不多能聽到自己快速的心跳。這時,他看到哈哥快接近馬群了,哈哥試圖牽走那匹大白馬,他在向白馬靠近,他警覺地四處張望,葉玉兒也警覺地四處張望,就在哈哥快接近那匹白馬的時候,她聽到了馬的嘶鳴,壞了,日本人跑出來了,他們端著槍……哈哥企圖逃跑,數十把白晃晃的刺刀一起指向了他,葉玉兒看到哈哥的衣服被刺刀挑開了,緊接著哈哥那白亮亮的胸膛便飛濺起血花,血花在半空中飛舞,如無數紅色的精靈……葉玉兒再也顧不上什麼了,她甚至忘記了哈哥讓她逃命的話,她要救出哈哥,她不能沒有哈哥。

  葉玉兒從那個藏身的僻靜角落哭喊著躥了出去,她的哭喊驚天動地,如同尖厲的雷聲嚇著了日本人,他們同時驚異地轉過臉,當他們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的時候,那個發著尖雷一樣叫聲的小姑娘已經撲在了他們的面前,她奪著他們手中的刺刀,試圖將刀下的哈哥救出來,但此時的哈哥早已淹淹一息了,他渾身是血,沐浴在血泊之中。

  葉玉兒的旗袍在血中飛了起來,日本人看著這花樣的女子在一個死去的男人面前發出尖叫,他們什麼都明白了,他們猙獰地笑著,幾乎不約而同地將刺刀對準了少女的旗袍……葉玉兒的耳朵震顫了一下,當她意識到那嘩啦的一聲響來自自己身上的旗袍時,她立刻嚇昏了過去,然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火車聲,八角樓,日本人的馬靴…..葉玉兒醒來後的第一意識是跟自己的從前完全陌生的環境,她看著這陌生的環境,不由想起了生離死別的哈哥,葉玉兒又昏了過去。

  …………

  李曼姝從痛苦的回憶中醒了過來,她衣服的前襟全濕透了,那是她奔湧而下的淚水,幾十年了,李曼姝從沒有這樣痛快地哭過,歲月就像蜘蛛網,將她粘在一個固定的地方,而當她從網中掙脫出來,看見應該看見的景物時,那不該淡忘的一切便又濃烈起來,她的思緒又跟晃如昨日的人和物銜接上了,李曼姝自然擺脫不了葉玉兒所經歷過的那一切。

  八角樓的存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是這座城市發展得緩慢使它留存了下來,還是政府有意將它保存下來的呢?它的周圍顯然是一個新開發的社區,社區房屋結構新穎,花木蔥郁,八角樓就像一個怪物隱在新穎的社區之中,它讓李曼姝不負此行,她的思緒終於跟那段難以啟恥的經歷銜接上了。

  李曼姝哭泣過後便鎮靜起來,她洗了臉,嘩嘩的流水沖在臉上的時候,她又想到了一個問題,當年這座城市相似的建築有很多,她今天看到的那幢八角樓是當年的慰安館嗎?它周圍的環境早就不復存在了,如果能記起它周圍環境的另一特點,那就是火車。對,葉玉兒當年在慰安館的時候最喜歡聽火車聲,好像火車是她唯一的希望一樣。那些難熬的長夜,因為火車的鳴叫,使葉玉兒強打起精神,暗想早晚有一天她會坐上火車離開這裡,她要去遙遠的地方,誰都不認識她的地方,她要在那個地方想念哈哥。

  去,馬上就去,去尋找那兩道堅硬的鐵軌。李曼姝將脫掉的旗袍又穿上了,她站在鏡子前梳了梳頭發,她的頭髮已經脫落了,頭頂像草地光裸一片,最初那片光裸的草地是日本人拔掉的,他們騎在她的身上,用手薅著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像麥草一樣被一根根薅掉了……李曼姝閉上眼睛,她怎麼又陷入了八角樓的屈辱之中?她打開門準備出去,就在她轉身鎖門的時候,房間裡的電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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