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癢2(90)_高克芳

九〇

　　就在這時，魏海東聽到一聲巨響。這響聲讓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渾身一顫。魏海東看到很多人往聲音發出的地方跑去，他也扔下剛到手的早餐，不由自主地隨著人群往傳來巨響的社區跑。可等他們剛進社區門口，就看到迎面而來的是很多張惶失措的人。那些人有的衣服穿反了，有的還穿著內衣。大家紛紛圍住那些人打聽社區發生了什麼事，有人說社區的五號樓三單元發生了煤氣爆炸，現在正火勢兇猛呢。魏海東聽到這個消息，腦子裡一片空白。五號樓三單元，這不正是陳曉荷所在的樓、所在的單元嗎？他們現在怎麼樣？在哪裡呢？很多問題湧上魏海東的心頭，他顧不上聽大家熱烈討論爆炸的細節，撥弄人群往五號樓跑去。從社區門口到五號樓的路上，到處都是神色慌張的人們，魏海東一路在人群裡搜索著陳曉荷和天天的影子。可是，從東頭到西頭，始終沒有看到陳曉荷和天天。魏海東瞪大眼睛仍然努力地找著。他感覺自己的嗓子裡幹幹的，不敢想卻又忍不住想，陳曉荷和天天是不是還留在那棟樓爆炸的樓上？

　　越靠近五號樓，人越少，魏海東越絕望。他在心裡祈禱陳曉荷和天天已經平安下樓，正躲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他找不到他們，是因為老天爺在懲罰他所犯的錯，讓他知道陳曉荷和天天對自己的重要。他發誓，等他找到他們，他一定要不顧一切向陳曉荷說出自己的想法，表達自己的感情，請求她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讓他們一家永遠在一起。魏海東茫然地想著，突然看到一個老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急忙抓住那個老人問：「大爺，這樓應該沒事兒吧？」

　　「哪兒能沒事兒呢？前後樓的玻璃全都震碎了，現在火勢正猛呢。再說這是煤氣洩漏，誰知道會不會引起連鎖反應啊。大家都離那棟樓遠點兒才對。」老人搖著頭說，就要往遠處走去。

　　魏海東拉住他不放，繼續追問：「這麼說這裡是很危險的，裡面的人都跑出來了嗎？」

　　「這個不知道，不過剛才有人論文說那個單元的五樓有人喊救命呢。可是樓那麼高，我們也沒辦法，只能等消防隊來才能想辦法。」五樓？喊救命？魏海東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老人還說了什麼他就聽不到了。他不由自主地往那棟樓跑去。老人看到魏海東的樣子，急忙拉住他說：「你幹什麼去？這棟樓說不定隨時會爆炸呢。」魏海東推開老人的手說：「大爺，別拉我，我老婆孩子還在樓上呢。」老人鬆開手，看著魏海東說：「神經病，你老婆孩子在樓上，你還在這裡幹什麼？」可是此時魏海東已經聽不到了，他發瘋一樣往著火的單元跑去，那速度讓周圍的人目瞪口呆。

　　冬天的風呼呼地響在耳畔，魏海東的心裡充滿了後悔。這麼長時間了，他和陳曉荷就這麼不遠不近、若即若離地拖著，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再一次失去她？這一刻魏海東恨自己恨得發瘋。如果他早一點兒和陳曉荷說出自己的想法，說不定他們早已成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如果這個時候他們在一起，他就會守護著他們母子，即使有危險也可以想辦法。如果……可是沒有如果。他一想到陳曉荷和天天被困在房子裡或者樓梯裡，無助地等待著未知的危險，就覺得自己的心臟抽搐成一團。此刻他終於知道，陳曉荷和天天是他今生最重要的人，比他的生命都重要。不管怎麼樣，他一定要儘快到他們身邊。有危險，有困難，一家人一起面對。

　　魏海東這樣想著，已經跑到三單元門口。此時的樓道口再也不是他熟悉的模樣，單元門兒被爆炸巨大的衝擊力彈到老遠的地方去了，奇形怪狀地堆在那裡。陽臺正面的地上全是玻璃碎片。而抬頭望去，濃煙和火舌正洶湧地從陽臺湧出來，像個可怕的怪物。魏海東看了一下地形，五樓太高了，從陽臺爬上去是不可能的，他只能走樓道。他透過單元門口看了一下，還好，一樓的火勢雖然很大，但還沒有蔓延到樓道。樓道裡只是煙霧很重，看不見東西。如果能憋住氣，通過樓道到五樓應該是最簡便的方法。

　　火勢越來越大，沒有時間繼續思考了。魏海東像跳水運動員一樣屏住呼吸，一下子紮進滾滾濃煙中。濃煙中，魏海東什麼也看不到，他根據記憶邁上臺階。因為樓下是地下室，所以一樓要上幾個臺階。他盡力加快步伐，到了一樓門口。火焰從門裡躥出來，像條蛇一樣舔著他的臉頰和鬢角的頭髮，他只好貼著樓梯扶手前進。儘管這樣，火苗還是把他鬢角的頭髮點著了，他拍了幾下，迅速逃開。過了一樓，也就過了最危險的一關。魏海東心裡一陣高興，在黑暗裡摸著樓梯扶手快步往上走。他想著一會兒就能見到陳曉荷和天天了，想著他們嚇壞了，他見到他們一定先給他們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告訴他們，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怕

　　魏海東一路往上走著，心裡充滿著對一家團聚的信心和喜悅。他甚至有點兒感謝這場火災，如果不是火災，說不定他和陳曉荷還會一直若即若離下去，現在好了，這件事終於讓他茅塞頓開，讓他有勇氣面對。看來有時候壞事兒會變成好事兒呢。只是，魏海東心裡的愉快很快就被身體上的不適驅散了。由於上樓的劇烈運動，他感覺肺活量不錯的自己也憋不住氣了。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呼吸，所以盡力忍著，可鼻子卻不聽他的使喚。他知道他只要一張嘴，濃煙就會像洪水一樣灌進他的嘴巴，所以只好使勁兒捏著鼻子，閉著嘴巴。可是實在太難受了，他感覺身體的全部器官都像被抽去空氣的壓縮袋一樣慢慢收縮。他覺得自己就要堅持不住了。好在魏海東終於摸到了熟悉的家門，而且門居然沒有關。他進了門兒，屋裡的煙明顯比樓道裡稀一些。他看到了透著亮光的陽臺，就像在茫茫黑夜中終於看到了曙光，不顧一切地向著那片亮光沖去。

　　陽臺上，陳曉荷正忙著把窗簾布編成的繩子綁在天天的腰上。這是她能夠想到，而且唯一一個可以實現的辦法了，雖然這樣也很危險。比如繩子夠不夠結實？能不能安全落地？但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她不能讓孩子跟著她留在這個危險的地方。可繩子剛纏在天天的腰上，她就看到從房間裡沖過來一個人。那人的頭上、臉上全是黑的，根本看不清模樣，把陳曉荷嚇得尖叫一聲，本能地把天天摟在懷裡。那人沖進來，什麼也沒說，而是撲在陽臺上大口地呼吸空氣，可能是因為呼吸得太急了，於是就嗆咳起來。陳曉荷這才聽出是魏海東的聲音。這實在太意外了！陳曉荷鬆開天天，走到魏海東的身邊，顫抖著聲音問：「海東，是你嗎？真的是你嗎？」魏海東咳嗽了一會兒，終於能順暢地呼吸了。他抬趁著，看看陳曉荷，又看看天天，見他們都毫髮無傷，終於開口說：「曉荷，是我。感謝蒼天，我終於又見到你們了！」

　　天天認出來人是魏海東，一時忘了害怕，拖著腰上的繩子歡呼著撲進了爸爸的懷裡。陳曉荷看著擁抱在一起的父子倆，心立刻就像顛簸的小船找到了港灣。但她一想起上前危險的處境，又立刻埋怨地說：「你怎麼進來的？樓道裡不明情況，你貿然闖進來，不要命了？」魏海東這才想起目前的處境，他放下天天，鎮定地對陳曉荷說：「沒事兒，只要能和你們在一起，怎麼樣我都願意。這樣吧，我上來的時候看到樓道裡除了煙，還沒有明火，咱們趕緊趁著這個時候出去。」魏海東說著，屏住呼吸去衛生間擰了三塊兒濕毛巾，一塊兒遞給陳曉荷，一塊兒捂在自己嘴上，一塊兒捂在天天的嘴上。他正準備拉著陳曉荷和天天的手往樓道走去，窗外響起了由遠及近的警報聲，消防車來了。消防隊很快用雲梯救下了魏海東一家子。

　　事後，魏海東和陳曉荷被安排在附近的醫院觀察。陳曉荷終於忍不住對魏海東抱怨道：「你真是夠傻的，明明知道裡面很危險，還要往裡沖！萬一我和天天已經出來了呢？」

　　「我當時想的是，我老婆孩子還沒出來。」魏海東認真地說。「沒出來又怎麼樣？你又不是超人，這樓要是真爆炸了，你進去不是白白送死？」陳曉荷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有點兒後怕。魏海東看著陳曉荷說：「我當時想的是，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一定要衝進去。因為在那一刻，我心裡的感覺就是，如果你和天天有什麼事情，我真的會活不下去。所以即使爆炸了，我也要和你們在一起。」魏海東說這話的時候，心情是激動的，眼睛是閃亮的。可陳曉荷想起那麼多的嚮往，還是忍不住低下頭，心裡想著：她和魏海東真的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回到過去嗎？

　　就在這時，陳曉荷聽見魏海東又說：「曉荷，通過這次生與死的考驗，我才知道，你和天天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比我的生命還重要。請你原諒我好嗎？讓我們忘記過去，重新開始，一家人永遠都不要再分開了。」聽到這話，陳曉荷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看著魏海東。她見他正定定地看著自己，那目光像一股電流穿過她的全身，一如他們最初相識的感覺。即使兩個人已經那麼多年了，陳曉荷的臉還是不由自主地紅了，她只好掩飾地轉過頭看著窗外。窗外，陽光照射進來，落在窗臺上，雖然是冬天，卻是從沒有過的溫暖。

　　後來，陳曉荷經過那個煤氣爆炸後黑洞洞的視窗，不由得想起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在小說裡，整個香港的陷落才成全了白流蘇和范柳原的愛情。她聯想到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座房子的燃燒成全了她和魏海東的婚姻呢？這樣想著的時候，陳曉荷就對生活充滿了感恩。而有一顆感恩的心，生活就會充滿陽光和溫暖。到底是先有幸福才有感恩，還是先有感恩才有幸福？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又有誰弄得清楚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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