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癢2(45)_高克芳

四五

　　在醫院待了一個月，林菲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在醫院陪床更痛苦的事了。

　　林菲媽在省立醫院經過取出病灶活檢，確診為子宮癌，醫生給出的治療方案是切除子宮。林菲欲哭無淚，希望縣城醫院誤診的最後一線願望也落空了。她只好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把媽媽送進手術室。

　　那天，在手術室外，林菲形單影隻地守著，在心裡把所有知道的各路神仙拜了個遍，暗暗祈禱病魔就這樣放過她的媽媽，讓媽媽手術後能夠康復。但是，世界上沒有神仙，病人更不會因為祈禱就能康復。手術結束，醫生告訴林菲更為殘酷的現實：她媽媽的癌細胞已經發生轉移，需要等手術康復後進行化療。

　　人真是有享不了的福，卻沒有受不完的苦。林菲以為那一刻她會崩潰、暈倒，但是她沒有。她和護士一起把媽媽推回病房，從此開始了衣不解帶照顧媽媽的日子，也開始了她人生中迅速成長的歷程。白天，她無數次為媽媽喂水、餵飯、擦身、翻身，忙得腳不沾地。晚上，她睡在媽媽身旁租來的鋼絲床上，只要媽媽叫一聲就迅速起來。她怕自己睡著了，媽媽叫她她聽不見，特地用繩子把自己的手腕拴住，另一頭系在媽媽夠得著的地方。她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做這些事，是形勢所逼，也是人的潛能吧。她現在只有一個信念，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媽媽留在身邊。

　　但是，這樣的日子實在太苦了。在醫院陪床，勞累，熬夜，身體上的累還可以忍受，最要命的是你眼看著自己的親人受苦，卻無能為力。林菲媽起初是因為手術刀口感染，痛得徹夜呻吟，讓林菲跟著好幾天沒有睡覺。後來又因為化療反應，吃什麼吐什麼，痛苦得讓林菲看著心如刀絞。有好幾次，林菲看著媽媽痛苦的樣子，想著這個時候如果有人向她保證，只要她做一件事就可以減輕媽媽的痛苦，她一定會毫不猶豫、不計後果地去做的。

　　還有，因為媽媽住在腫瘤病房，幾乎每天都能聽到親人離世的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聲，那簡直是對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林菲感覺自己要崩潰了。很多時候她真想找個人訴說一下，或者有人安慰一下她，但是因為她們家在濟南沒有親戚，她也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所以媽媽住院期間只有魏海東和林桐來過一次。兩人放下一些營養品，說了一些安慰的話就走了。她當著林桐的面也不好說什麼。能說什麼呢？爸爸倒是時常打電話過來，但林菲覺得和他之間有著莫名的生疏感，他也愛莫能助，所以對他只好報喜不報憂。

　　可能因為壓抑得太久了，林菲現在格外想念魏海東。在這個熟悉的城市，她常常回憶她和魏海東在一起的一點一滴。很多時候，她想給他打個電話，哪怕什麼也不說，只為聽聽他的聲音。但是每次她輸入電話號碼，卻沒有撥出去。因為她知道他現在很珍惜自己的家庭，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再去打擾他。魏海東能夠不計前嫌地幫她聯繫醫院，已經讓她感激不盡了，怎麼還能要求更多呢？

　　可人在理智上這麼想，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這種思想鬥爭像兩個人在林菲腦子裡打架，一會兒這個占了上風，一會兒那個占了上風。電話號碼不斷地在手機上按了刪，刪了按，卻始終沒有撥出去。

　　但是今天林菲下定決心給魏海東打個電話，因為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媽媽住院以後，錢就像流水一樣每天嘩嘩流走，她帶來的錢很快就花完了。可是有病總不能不治，媽媽的化療不能中斷，她只能給爸爸打電話。爸爸雖然很為難，還是匯了一些錢過來。可在醫院花錢就像無底洞，那些錢很快又花完了。她給爸爸打電話，爸爸也表示無能為力了，她只好讓爸爸把家裡的房子賣掉。可賣房子是需要時間的，醫院可不管你這些。這不，今天醫院的催繳單已經下來了，白紙黑字寫著如果不能及時繳費就要停藥，後果自負。

　　林菲翻出電話本，一個一個地給往日的同學朋友打電話，希望能找人借給她一筆錢，讓她先把醫藥費付清，然後等她把房子賣掉再還給對方。但是電話打了一圈，每個人都是在聽到她的聲音的時候很熱情，但一聽到借錢後就沉默了，然後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沒辦法，這是個誠信缺失的年代，人人視借錢如洪水猛獸。不是有人說過嗎？如果你不想和一個人做朋友，就向他借錢。由此可見借錢是對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最大考驗。

　　林菲沒有辦法，她只能找魏海東。因為她憑感覺知道他是不會拒絕她的，說她是挑軟柿子捏也好，說她是利用過去的那點兒交情也好，反正她是豁出去了。在親人的生命面前，人是沒有自尊的。如果可以，她都想像報紙上報導的那樣到街頭乞討。

　　為了說話方便，林菲特意挑中午休息的時候給魏海東打電話。電話裡，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熟悉親切，讓林菲聽了心裡五味雜陳。在經過了簡短的問詢和回答之後，林菲提到了借錢的事情。雖然經過了深思熟慮和很多次演練，她在說到借錢的時候還是有點兒磕磕絆絆，「海東……有件事情我想可能會讓你為難，但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媽媽的醫療費今天催繳了，但是房子還沒有賣出去，你……能不能先幫我墊付一下，等房子賣掉就還給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林菲忐忑不安地等待，她已經被拒絕了太多次，對友誼、對人情都有了很多的懷疑，如果魏海東再拒絕她的話，她對人生就徹底絕望了。好在魏海東很快就說話了，「大約需要多少？」

　　「一萬。」林菲乾巴巴地說。這個數字她早就算好了，房子沒賣出之前的床位費、醫藥費，以及她和媽媽的生活費，最少也要這麼多。但她知道魏海東經過那場車禍，手頭也不會很寬裕，所以說得很艱難。

　　「那好，我想想辦法，回頭我給你送到醫院去，也順便過去看看阿姨。先這樣吧，我這邊還有點兒事。」魏海東簡潔地說完，掛掉電話，讓林菲悵然若失。但她很快苦笑起來，他能借錢給她就好，這個時候還指望他能怎麼樣呢？

　　掛掉林菲的電話，魏海東就犯了難。自從把工資卡交給陳曉荷之後，他的錢包裡從來就沒有超過一千塊，現在林菲那邊需要一萬，他到哪裡去弄這一萬塊錢呢？信用卡取款？不行，還款週期短；和同學朋友借？也不行，萬一讓曉荷知道了，說不清。

　　當然，魏海東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告訴林菲他沒錢。但是他說不出口。其實剛才在接到電話的時候，他就想過這樣說。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而且他還因為她差點兒妻離子散，他能幫她安排醫院、醫生已經是盡力了。可是他努力了半天還是張不開嘴，鬼使神差地答應下來。一是感覺她是萬不得已才向他開口，二是他潛意識裡總覺得林菲和他畢竟有過那麼一層關係，他對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魏海東盤算來盤算去，沒有別的辦法，這件事情只能找林桐。林桐清楚他和陳曉荷的情況，以及林菲的狀況，而且這些錢可以從他的分紅或者獎金裡慢慢扣。為什麼慢慢扣呢？是因為一次扣太多會讓陳曉荷懷疑。

　　想到這兒，魏海東起身往林桐辦公室走去。林桐辦公室的門開著，魏海東敲了一下門走進去，看到林桐正坐在電腦前劈裡啪啦地打著什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和他提這件事情。

　　林桐看到魏海東心神不定地進來，也不說什麼事，只好停下來不解地看著他，「有事？」

　　魏海東輕咳一下，不好意思地說：「是有點兒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我方便不方便你都進來了。有事就說吧，怎麼和女人似的？」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說話比較隨意。

　　「就是……我想讓你先預支給我一萬塊現金。」魏海東猶豫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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