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情到中年無覓處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這時,女人的心間,已沒有男人,仿佛整個房間只她、她的旗袍及她的女人煙似的,失戀、失落、失意、失望……似乎也不存在了。

  男人從來沒看過在月光下抽煙的女人,那姿勢憂傷極了,卻無不蘊藏著冰冷與挑逗、理智與誘惑,男人的靈魂被撩撥得痛疼酸澀起來。

  女人,慵懶而繾綣,如一尾游魚兒,一口口吐著水泡似的煙圈兒,然後,用自己的眸子放牧著、追逐著、挽留著空中輕藍的薄霧。

  女子內心,正像淡藍的煙霧、紫色的曼陀羅那樣彌漫那樣迷情吧?

  這是一個懂煙的女子,她風情而雅致地留著三分之二的殘煙,女孩的面前等著一隻絕美的煙灰缸。

  一種垂死意味的奢侈!

  被流放被拋棄被別離的煙體,就這樣擱置於煙灰缸裡,借著月光孤獨地自燃。

  看著最後一縷煙在空中散盡,漸漸一曲終了,女人眼角,燃燒起一抹潮濕的晶瑩。

  愛情一定是短暫的,才能美好人生;哭泣必須是長久的,才能徹悟生活。

  但所有煙蒂紅唇的女子,心底必不會輕易哭泣,因為,她選擇了煙,也就選擇了一種外表不哭泣的姿勢,也就懂得在傷害中尋找刻意。

  雖然,煙同男人一樣會傷害自己,但同時,男人和煙又讓女人忘記了傷害。

  抽了煙的女人推開月光:「您……您走吧!」

  穿著紫色旗袍的女人,自顧自地打開了琴蓋。

  趙世誠仿佛未聽懂般地未動。

  「您走吧,謝謝您送了我。」女孩又一次重複地送客,口氣虛弱而堅定。

  趙世誠聽清了女孩的逐客令。

  男人尷尬而澀難,他仿佛經歷了一場大病似的站了起來。這大約是許多年來,第一次被人,尤其被一個月夜的女人堅定地驅逐。

  男人其實想留下來,多陪一會兒月光、旗袍和紫色女人心。

  男人看了一眼清冷若秋水的粉紫倩影,他想說什麼,卻感覺再無什麼必要,慢慢轉過身,一個人鬱鬱地下樓去了。

  女人再也沒站起身,甚至沒有望一眼男人的身影,但請一段綢緞般明朗華麗的琴音追了下來,在樓梯間盤繞、浮動……

  當男人鑽進車子前,不由又仰頭望瞭望那亮著的窗子,三樓一片琴音紛紛,那是一曲《水旁的阿狄麗娜》,女人彈得真好,若仔細辨認,似乎還有悲切的哭泣……

  啊!詩人于擠滿月光的窗前,朗誦這樣句子——

  你在橋上看月光

  有人在橋下看你……

  12

  這天晚上,趙世誠到阿強家去吃晚飯。

  吃飯時,他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對阿青的想法。

  阿強及阿草都感到很驚訝,因為,趙世誠從不把自己心底的東西在人前掏出來的。

  趙世誠放下酒杯,長歎了一口氣:「阿強,前幾年,你姐剛過世,突然間天人相隔,我怎忍心考慮再婚的事?畢竟,你姐那麼多年隨我滾地鋪,喝涼水,才掙得我們今天的這點產業,她竟沒有陪我支撐到我們輕鬆的那一天。在我屢屢陷入絕望之時,都是株玉用女人少有的堅毅信任我,給我鼓勵的。

  「我心底還橫著一塊硬石,我準備過幾天就回鄉下去,求求族裡的長輩長親們開個口子,不管花多大代價,我也要把你姐的屍骨從溫城移葬到趙家的祖墳裡,我不忍讓她一個人孤魂野鬼地在外漂泊零落。」

  阿強眼淚都快湧出來了,他顫聲地問:「祖墳好進嗎?」

  言外之意,家族裡許多叫爺爺奶奶的長輩們還吭吭哧哧地在排隊等著葬在祖墳裡呢,何況,阿姐未替趙世誠生一個男丁,未替趙家祖宗延續香煙,又是非正常死去的小字輩兒,按農村世世代代的家族傳統來說,趙世誠讓株玉進祖墳的想法無疑異想天開。

  趙世誠豈不知此事之難,他濕著眼睛說:「我也知道難呀!可是葉落歸根,我真的不忍心把她一個人拋在千里之外。做一回人世間的夫妻不容易,那該需要多深的緣分幾世的輪回啊?」

  說得阿強夫妻倆雙雙低下頭去。

  趙世誠苦笑一聲說:「你倆是不是感到驚訝?我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不是糊塗的一個人,怎麼滿腦子裡盡是些封建殘餘思想?」

  阿草被說得乾笑起來。

  趙世誠飲了杯中的剩酒,繼續說:「這不是什麼封建意識在作祟,而是我心裡真的放不下你姐啊!當年,你姐咽氣前曾對我說,一定要把她的屍骨帶回家安葬。她給了我那麼多,卻只提了兩個小小的要求,可是到現在為止,我一個都沒做到啊!」

  阿強的心裡也不好受,手已端不穩杯子,阿草只得給趙世誠倒滿了杯中酒。

  阿強問:「阿姐的另一個要求是什麼?」

  「她求我一定要善待小形。」趙世誠低沉地說,「或許,她知道我不可能不娶,她怕小形以後會遭後娘之苦。」

  阿草說:「不是所有的後娘都不好啊!」

  「這次上海之行,小形的一言一行都顯示我這個父親做得很不夠。」趙世誠痛苦地說,「因此,我準備娶一個小形能夠接受的女人,做她的後媽。」

  趙世誠直直地看著阿草,停頓了一下說:「阿草,我想請你替我做媒。」

  阿草心底有數了,但趙世誠如此認真起來,倒弄得她感到突然極了,人,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這……這……」阿草張口結舌。

  「阿草,我還不知道,你妹妹願不願意呢?」趙世誠終於吐出一口長氣,語氣一下子輕鬆下來,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抉擇似的,但靈魂隱隱痛起來,被一個女孩用倩影的輕盈沉甸甸地碾過,靈魂可能已被碾成一張世俗的紙片了吧?

  生活啊,叫人如何不違心?

  趙世誠喝完杯中酒,阿草重新替之再酌,趙世誠搖搖頭,扶著桌邊站起來,「阿強,你也起來,陪我到小瑟家去看看。」

  阿強的情緒早被趙世誠給攪亂了。先是被趙世誠如此深情地懷念自己姐姐而感動,而後對他如此果斷地要娶阿青而感到驚訝。現在天漸漸黑下來了,人醉醺醺的,他竟然還要到小瑟家去,除此之外,誰能這樣做?他心裡還裝著誰?還裝著哪些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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