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請對我撒謊 | 上頁 下頁
九六


  郝樂意早就到了,遠遠看見馬躍來了才從車裡出來,兩人彼此看了一眼,誰也沒說什麼,似乎都在等著對方先邁進民政局的大門。

  兩人都一夜沒睡,臉上憔悴得都有些鬼氣了,郝樂意只是踟躕了片刻,就先進了民政局。

  負責辦理離婚的,是一老一少的兩位女工作人員,年齡偏大的那位問他們因為什麼離,郝樂意看看馬躍,說性格不合。工作人員又去看馬躍,馬躍看著別處不說話。

  她試探著說先到旁邊坐坐,喝杯茶再說。她這麼說的時候,心裡並不樂觀,其實,她喜歡為那些一路吵吵鬧鬧來辦離婚的夫妻,但凡吵鬧,就是心還沒死,只要她建議去旁邊喝杯茶,等心平氣和了再說,基本都能趁這空給勸回家不離了。每當這樣的時候,她就特有成就感。可像馬躍和郝樂意這種夫妻,不吵不鬧,很冷靜,大多修養比較好,連離婚的時候都要面子,不說真正的離婚原因。不管你怎麼問,他們永遠就四字箴言:性格不合。這種夫妻,你就是陪著他們喝光一大桶水,也掏不出一句窩心話,到最後還是一個離字。

  碰到這種不給成就感的夫妻,她就特沮喪。幹這行時間長了,哪種是勸勸就能勸回去的,哪種是磨破了嘴也勸不好的,她一打眼就能看出來。郝樂意和馬躍就屬於後者。尤其是郝樂意,眼神那個淡定啊,好像來辦的不是離婚,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證件。

  所以,她什麼也沒多說,就給辦了。蓋完章,郝樂意拿起屬於自己的那本,看了一眼,說了聲謝謝就走了。馬躍拿起來,連看也沒看,直接塞進了口袋,張望了一眼門口,稍稍停了一會兒,才往外走,因為不想在門口看著郝樂意離去。雖然離了,雖然她也傷了他,可傷感還是難免的,他不想落淚,眼睛還是潮濕了。

  馬躍慢吞吞的從民政局出來,發現郝樂意還在,她仰著頭,好像在看天上的什麼東西,馬躍下意識地仰了一下頭,春天的天空,碧空如洗。

  其實,郝樂意什麼也沒看,只是不想讓人看見她的淚,她用手背擦了一下淚,可淚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她怎麼擦也擦不幹。當她聽見馬躍的腳步聲時,狠狠地憋了一下眼淚,叫了他一聲。

  馬躍嗯了一聲,見她滿臉是淚,自己也沒繃住,「說吧。」

  「伊朵知道嗎?」

  「知道了,不過,她對離婚好像沒概念,就像吵了一場架,還問我什麼時候不離了。」

  「我們離婚的原因,你爸媽知道嗎?」

  馬躍點頭。

  「別告訴伊朵,我不想讓她覺得自己的媽媽不好,她會自卑的。」

  「可以。」

  「謝謝。你暫時和伊朵說我出差了吧,我想等過幾天平靜下來再去看她。」

  「好。」

  郝樂意默默地看著他,馬躍讓她看得低下了頭,「馬躍,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還想和你解釋一遍,我沒出軌,更沒懷孕也沒打胎。」

  馬躍哦了一聲,他想說那家裡的那份病歷是誰的?可又覺得無所謂,反正已經離了,問了倒像是引誘她撒謊騙騙自己這顆脆弱的心了,就不置可否地笑笑沒吭聲。

  「你看到的病歷,雖然寫著我的名字,但去醫院的人不是我,我只能解釋到這裡,信與不信都隨你了。」是的,郝樂意只能解釋到這裡,事已至此,她不能把郝寶寶供出來,讓她受這些無謂的傷。

  「是嗎?那人是誰呀這麼神秘,連看病都要寫別人的名字。」馬躍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的譏笑,郝樂意越這樣說他就覺得越可笑,原本還有些傷感的心,漸漸的就硬了。說完這句話,連郝樂意的回答都不等,轉身走了。

  郝樂意喊了他一嗓子,他站住了,沒回頭,「說吧,我聽著。」

  「馬躍,你不要以為我解釋是為了獲得你的原諒,我只是不想讓你把我往齷齪裡想,那會讓我自己倒胃口。還有,從你告訴我小玫瑰要回來的那一刻起,我就徹底放棄了我們的婚姻,你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留戀價值了。所以,請你不要把我想像得那麼卑微那麼的想賴在你身邊不走,我也沒賤到你想像的那程度。」說完,郝樂意拉開側門,坐進車裡。她眼裡幹幹的,一滴淚都沒有。她發動了車子,在街上慢悠悠地溜著,不想去幼稚園也不想去醫院看郝寶寶,更不想回家。其實,從現實意義上說,她是個沒有家的人,父母在濰坊流浪時生下了她,濰坊既不是屬於她的城市也沒有她的家。十五歲的時候,媽媽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興奮地和她說著回青島以後怎樣會怎樣,滿眼滿嘴的憧憬啊,郝樂意也是。她還無比認真地問媽媽,回青島,是不是就算回家了?

  當時宋小燕愣了一下點點頭,說是的。郝樂意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全是土生土長的青島人,她們回去,就算回家了。不知為什麼,當她聽媽媽肯定了她的疑問後,就覺得喉嚨癢癢的,有種想哭的衝動,那種溫暖的、激動得想哭的衝動。

  可是,讓她溫暖地激動了好一陣的回家之行,終於還是沒回成,半路上的車禍,奪走了宋小燕的生命也奪走了她想像中的家。雖然賈秋芬一再說,房子是爺爺奶奶留下的,有郝樂意的份,他們的家就是郝樂意的家,可郝樂意不這麼想。在她的感覺裡,不管是老房子還是老房子拆遷後分的新房子,都是別人的家。真正的家,不單是一套房子,還要有你親人的溫暖和愛。雖然賈秋芬對她很好,可再好,她也不能像在母親懷裡一樣。撒嬌,使小性子。也是隨著宋小燕的去世,她在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再撒嬌,不再使小性子。因為她知道,從此以後,在這個世界上,那兩個永遠會無原則包容自己的人,先後離開了她。

  所以,有時候她看著郝多錢對郝寶寶的寵愛,特羡慕,羡慕到了心酸。她甚至想,只要爸爸活著,哪怕他不寵自己,哪怕他罵她打她,只要他活著,她就不會活得這麼害怕,這麼悽惶,好像在曠涼的原野裡,四顧無人,只有遠遠近近的狼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緊自己的胳膊,拼命地奔跑,因為她總覺得只要不停下奔跑,那些號叫著的狼,就追趕不上她,傷害不了她。

  直到遇上馬躍。是的,直到現在,她依然不認為馬躍是個多壞的男人,雖然別人說他沒責任感,因為他沒有像其他男人一樣,肩擔起一家老小的生活重擔。可郝樂意一點也不這麼認為,因為馬躍給了她踏踏實實的一個家的感覺,那種對一個安定的溫暖的家的渴望,對她來說,是多麼的迫切,這是眾多一直在家的港灣裡享受著溫暖卻嫌桎梏的人永遠不可能切身感受到的。五年的婚姻生活,有溫暖有煩惱,所有人都覺得,在有陳安娜這樣一個事兒媽婆婆的婚姻裡活著,一定是煎熬的,可她不覺得,無論哪一種生活,都有它的煩惱,只要這煩惱的背後,還有溫暖,對她來說,所有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可現在,她又成了一個沒家的人。

  那種無處可去的荒涼,像冬天的海水一樣,浩浩蕩蕩地淹沒了她,她呆呆地坐在車裡,前方綠燈亮了,都沒看到,直到身後,此起彼伏地響起了催促的汽車鳴笛。她才猛地甩了一下腦袋,踩下油門。

  這就像她的人生,身不由己地穿越了一個十字路口。她不恨郝寶寶,也沒覺得為她作了多大貢獻,因為馬躍不僅出軌了,還要為情人拋棄她。她記得那個叫連諫的作家說,男人是種在情色面前管不住自己的動物,他們的動物本能永遠發達於理性本能和道德本能。所以,她還是希望,當男人出軌了,如果他有回家的可能,女人,還是忍辱負重原諒他,為他敞開回家的門。是的,在猜到馬躍出軌、馬躍沒有親口承認那會兒,她一直隱忍著。不問,就是怕一問,那道回家的門就敞不開了。

  直到馬躍向她坦白之前,她覺得,自己的後背。一直抵在門上,也一直在說服自己,忘記猜疑,它不是真的,把門敞開,可她就是做不到。在這一點上,她一點兒也不認同連諫的觀點。她不認為男人是動物,至於男人卻願意買這個荒蠻的賬,不是男人意識到自己確實沒完全從野蠻生物進化到文明人類,而是他們願意認下這筆不那麼光彩的賬,等某天他們要犯渾了,要自私了,就可以搬出女人派給他們是動物的理論,獲得原諒:連你們都承認我們是動物了,是動物就難免動物性發作,所以……

  男人心悅誠服地從女人那兒接下自己是動物的言論,不是自慚形穢,而是狡猾。

  既然是動物,那麼回原始森林好了,把他們放到人類社會,滿大街亂竄,多危險呀。既然他們願意要人類的稱呼,就要遵守人類行為規則。就像豬一樣,既然要過吃飽了睡、睡夠了吃的不勞而獲的生活,就要接受最後挨一刀的命運。

  既然男人不想放棄動物性氾濫帶來的快感,那麼,就不要結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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