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請對我撒謊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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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們倆也沒啥深仇大恨,陳安娜自詡文化人,從沒把田桂花這從火腿廠宰牲車間出來的大嫂放在眼裡,田桂花也心知肚明,知道陳安娜要強,總想高出旁人一頭,比別人優越,她嘴笨爭不過她,就在穿戴上下工夫,只要有妯娌倆都出場的聚會,田桂花打扮得珠光寶氣,相形之下,陳安娜不那麼地道的優雅,就顯得寒酸了,一感覺出寒酸又不甘於寒酸的陳安娜就會試圖從語言上找補齊了,田桂花雖然嘴笨,可也絕不會老老實實地讓陳安娜找補,於是一場大戰就開始了。 一想原本祥和的一頓晚飯,可能因為陳安娜的加入而在唇槍舌劍中開始,馬光明的腦仁就一炸一炸地疼,可難得陳安娜心情這麼爽朗,馬光明忍了又忍,還是把按在重撥鍵上的拇指撤了回來,決定珍惜陳安娜的好心情,熱愛和平,不打這電話了。 那天晚上,非常出乎馬光明的意料,陳安娜非但沒和田桂花吵起來,他還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陳安娜對田桂花使用了一個母親對另一個母親的惺惺相惜。 這一切,只是因為田桂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有錢有個屁用,她和馬光遠的老年沒有幸福可言,都讓餘西毀了。 余西是田桂花的兒媳婦,他們的兒子馬騰飛是標準的高富帥,還是有真才實學沒有歪歪毛病的青年才俊,他和餘西是初中同學,也是彼此初戀,後來馬騰飛讀了高中,因為戀愛荒廢了學業的餘西上了職高,學的是電子商務,聽起來很嚇人,其實畢業後,只能幹個超市收銀員什麼的。這要按田桂花或者陳安娜的看法,余西已經完全配不上已在工藝美術學院讀書的馬騰飛了,可馬騰飛不在乎,他就愛餘西,不僅高中就明目張膽地挑明瞭他和餘西的關係,還肆無忌憚地做了主宰餘西身體的第一個男人,等他去北京讀書了,職高畢業的余西,連工作也沒找,直接去北京陪讀,因為馬光遠有的是錢嘛,不要說把一個兒子和准兒媳婦放在「帝都」他養活得起,就是十個兒子放在「帝都」當紈絝子弟他也養得起。 因為這,田桂花整天和他吵,馬光遠讓她吵急了,就甩出了一句話:「我辛苦掙錢幹什麼?還不就是為了兒子?我的兒子,將來工作也是因為愛好喜歡而工作,不是為了生存糊口!更是為了讓他因為愛情而結婚,娶他想娶的人,別學他老子……」田桂花聽得淚水長流,關於兒子的婚事馬光遠發表的這長篇大論,相當於告訴她,當年娶她不是因為愛。 其實她早就知道的,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承認罷了,可等馬光遠情急之下道在當面,這感覺就像小刀刮在骨頭上,疼得她肝膽齊顫,對兒子和余西的婚事,再也沒提半個字的反對意見。馬光遠說得對,就算給兒子再找個門當戶對的看上去學歷也般配的又能如何?如果他不喜歡那個女孩子,或者他們認為那個看上去和兒子般配的女孩子愛的根本不是兒子,這婚結得也怪沒意思。她也看明白了,馬光遠在兒子職業以及婚姻上的縱容,不是對兒子的溺愛,而是為了圓自己那個未竟的夢,他拼了一輩子,就是為了給兒子爭取過他想過卻沒過上的生活。 說到家,田桂花還是個樸實的傳統型婆婆,雖然對餘西有一萬個不滿意,可兒子和老公認了,她也就不去擠眼為仇了,索性端出個溫暖婆婆的架勢來,給未來兒媳婦買這買那的,相處得倒也不錯,可她和馬光遠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馬騰飛和餘西在北京那幾年太能作了,一點兒也不愛惜身體,馬騰飛居然讓餘西懷了八次孕,因為還沒結婚,小男女兩個也想多享受幾年二人世界,餘西一懷孕就去墮胎,因為有錢,每次都選擇無痛流產,因為無痛,餘西也就不覺著痛苦,不覺著痛苦她就不長教訓,覺得反正流一次產就跟來一次大姨媽沒區別,有什麼好怕的?至於醫生的警告,誰聽?聽他們的,這不行那也不行的,乾脆不用活得了。 到底是太年輕了,他們不懂得有些痛苦,其實是養料,適當地嘗試一點,其實是能吸收到對人生有用的營養的。因為耽於享樂,他們拒絕品嘗痛楚,拒絕了所有的苦口良藥,馬騰飛即將畢業那年,餘西三個月內接連懷了兩次孕,也就是說,上次墮胎還沒將身體養好呢,又懷上了。這一次他們去醫院,餘西徹底失去了子宮,因為頻繁的刮宮,和間隔太密的懷孕墮胎,她的子宮像薄而脆弱的紙張一樣,再也挺不住了,因破裂而流血不止,為了保命,她不得不讓馬騰飛在同意切除子宮的手術通知書上簽字,並為自己的年少輕狂而懊悔不及,卻也是回天無力了。最後,這兩個悲痛而情深意堅的年輕人達成了一致,把切除子宮的事瞞著父母,結婚。當然,結婚是馬騰飛主動提出來的,因為切除子宮後,餘西整天失魂落魄,好像她切掉的不是子宮,而是半條命,對於有些女人來說,現實也確實如此殘酷。 馬騰飛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造成的,作為一個男人,承擔責任是責無旁貸的。所以在大學畢業的當年他就和餘西舉行了婚禮。 餘西在婚禮上哭得稀裡嘩啦,所有人都誤讀了她的眼淚,以為她的悲喜交加,是因為她一個看上去毫無前程的女人,居然真的替灰姑娘們實現了嫁「高富帥」的夢想,能不激動嗎?可她哭成這樣的真正原因只有馬騰飛知道,婚禮現場就是他們今生幸福的最高峰了,再也沒了遞進的可能。沒了子宮的余西,完全不是從前的餘西了,她因自卑而多疑,因婆婆田桂花期盼她懷孕而焦慮,焦慮和自卑糾結在一起,徹底摧毀了她。她患得患失,唯恐失去馬騰飛,見不得馬騰飛和她以及田桂花之外的任何女人說話,只要馬騰飛上班她就要抓狂,因為馬騰飛的工作是大學講師,在余西的假想裡,滿校園都是嚮往師生戀的孟浪姑娘啊,她竭力說服馬騰飛辭職,理由是馬光遠老了,經營著兩家酒店,忙不過來,何況大學講師那點薪水,還不夠她買化妝品的。 是的,馬騰飛是有份看上去體面的工作,可他們兩口子,還真是貨真價實的啃老族,不僅房和車是公婆買的,連零花錢都是公婆給打到卡裡去的。可馬騰飛對做生意毫無興趣,非常喜歡並享受給大學生們上課、神侃甚至吹大牛的生活。餘西一個人說不動,把公婆也搬了出來,田桂花當然也希望兒子能幫老子一把,可馬光遠無所謂,說不勉強馬騰飛,他拼了大半輩子刨錢,那些刨錢路上揮灑的汗水和卑微已徹底埋葬了他的理想,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像一隻無恥的狐狸,在追著一隻叫欲望的兔子,不停地奔跑,跑得趔趄而醜陋。而真正的他,是多麼想停下來,慢下來,坐在人生的路邊,和一個叫靈魂的傢伙,聊一聊曾經的理想。 可他就像上了軌道的列車,停不下來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跑下去,積攢資本,讓兒子有資格做個有理想的紈絝子弟,這輩子都只做自己想做也喜歡做的事,不為謀生打工,這才是正常健康不擰巴的人生,他和田桂花這輩子是過不上了,可他一定要讓兒子過上。所以,當餘西極力說服讓馬騰飛辭職到酒店幫他時,生平第一次,他對兒媳婦產生了排斥,因為沒猜透她的心思,他以為餘西貪心,他掙下的錢,足夠馬騰飛兩口子活個十輩子八輩子了,她怎麼還把老公往掙錢機器裡塞? 因為馬光遠的排斥,餘西的計畫落了空,她像只瘋狂而黏人的小狗一樣,粘著馬騰飛,不管他去學校還是參加聚會,她就像一件柔韌牢固的鎧甲,把馬騰飛牢牢地罩在裡面,一開始,因為愧疚,馬騰飛還能忍受,可在密不透風的鎧甲裡待久了,馬騰飛就煩了,他開始變著花招地逃避餘西的監視,一旦逃避成功,甚至還有點小伎倆得逞的快感,玩著玩著就上癮了,其實,他逃避餘西監視也不是做壞事泡妞去了,只是想有點兒私人空間。為此,他甚至讓馬光遠投資給餘西開了一間香水吧,不為掙錢,只為分散掉餘西傾注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可餘西只幹了半個月,就識破了他的陰謀詭計,管他賠錢不賠錢的,店門一關,繼續和馬騰飛玩貓捉老鼠。田桂花因為寂寞而殷勤地關照著餘西的肚子,這關照讓餘西更是惶恐,惶恐多了,戰爭就起來了,她和馬騰飛。直到前幾天,因為馬騰飛再一次成功地甩掉了餘西的跟蹤,餘西徹底崩潰,在家發瘋似的摔東西,田桂花看不過眼,就數落了她兩句,讓她別光顧著玩,趕緊生個孩子把馬騰飛捆在家裡。余西聞言,淚下滔滔地道出了子宮已被切除的事實。 田桂花登時就五雷轟頂,從酒店回來的馬光遠也被這個真相轟蒙了。 這一次,陳安娜破了天荒地和田桂花一團和氣,也是因為這,作為女人,哪怕是有文化的女人,在自己有孩子的情況下,也難以接受永遠做不了奶奶或姥姥這個事實的,這個事實到底有多殘酷?就像自己的孩子老無所依,自己卻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一樣殘酷。 陳安娜第一次覺得身強體壯兜裡有的是錢的田桂花是這樣的脆弱而可憐。 田桂花時不時地抹一把眼淚,淚水汪汪地看看馬光遠再看看馬光明兩口子,不停地問怎麼辦。其實到底該怎麼辦,她心裡已經有了,只是,作為婆婆,作為還算是有道德底線的婆婆,這個怎麼辦,她不願意親口說出來,她不停地問來問去,不過是希望有人接茬說還能怎麼辦。讓他們離唄。 牽扯到兩個年輕人的幸福,沒人願意當這惡人。所以,田桂花的誘導也就沒起到她想要的作用。她心有不甘,只好繼續絮叨,「我和光遠,辛辛苦苦大半輩子,攢下了這家業,騰飛不喜歡做生意就不喜歡吧,不願意接手我們也不逼他,可不管孫子孫女的,他們總得給我們生個啊,要不然這大把的家業,連個接手的後人都沒有,你說我們還拼個什麼勁?」 陳安娜是聽出來了,今天田桂花是不把話題扯到讓馬騰飛和餘西離婚上不算完,索性就直接挑明瞭接她的茬,「嫂子,當初我哥拉饑荒借錢下海做生意,就是為給騰飛攢家業的?」 「那會兒是賠是賺都不知道呢,哪兒想這麼遠。」田桂花擦了一把眼淚,滿眼期待地看著陳安娜,她還是比較瞭解她這妯娌的,姿態擺得比誰都高,做起事來,比誰都俗,別看平時她們倆針尖對麥芒的,可要牽扯到家族利益的時候,那是毫不含糊,雖說余西是馬家的媳婦了,可總歸是外姓人,又沒給馬家生個一男半女,所以田桂花毫不懷疑陳安娜會站在她這邊。 可今天,田桂花真想錯了。 曾被初戀傷到刻骨銘心的陳安娜,是個有初戀情結的人,馬騰飛和餘西的戀愛史她多少知道一點,兩年輕人跋山涉水地結了婚,挺可歌可泣的,不管因為什麼,她都不想幫著田桂花拆了這段姻緣,「嫂子,剛才你自己也說了,我哥剛下海那會兒,騰飛還小,他沒讓你們也沒逼著你們非要給他弄這麼大一家業,你們拼出了這麼大一家業,那是你們運氣好,也是你們自己的成就感,關騰飛兩口子什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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