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情斷楓橋 | 上頁 下頁
三二


  她好象是點了點頭,於是尤姐便拍拍她的肩離開了。那個男人又回來了,動作象陳醫生一樣輕。

  她第一次踩進了泥淖……

  她是楓橋西邊的姑娘,往昔的歲月裡,楓橋兩岸十裡笙歌、十裡脂粉的青樓生涯也許不只是停留在歷史發黃的冊頁上。

  她是楓橋西邊這塊土地上長大的女兒,她天性中的簡單和慵懶,助長了她無師自通地接受祖先風習中的糟粕。

  那晚她與尤姐一道回家,路上,尤姐問她那男人給了多少錢,她從口袋裡拿出來一數,竟是兩張一百的,一張五十。

  當時她只顧沉浸在兩百五十元現鈔的喜悅中,她幾乎是懷著感恩的心情,要分一百塊錢給尤姐,尤姐笑了,說:「我花你的錢?傻妹兒,老實告訴你,人和地上的一隻螞蟻差不了多少,彼此都是一條命,不要以為就高貴了多少。其實,好活賴活都是活,用不著想得那麼多。」

  尤姐的話與歐陽嬌個性中喜好享樂的潛質合拍,她覺得尤姐懂得真多,一套一套的,讓人佩服。尤姐最後說:「好了,錢你留著自己花。我們女人應該讓男人供著我們。我的小妹妹,老了就沒後悔藥吃了。」

  然而,三個月後,她懷孕了,而兩個月中間她竟然大意到沒注意月經的消失。尤姐陪她做了人流,當時她還不滿十七歲。

  那次的疼痛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在婦科門診室裡嘶聲慘嚎,覺得整個身子裡都被掏空了一樣,她在器械停頓的間隙裡大聲哭罵著沒良心的男人,她說她寧願去死啊,也不願再受如此的折磨。

  尤姐開頭還對醫生撒謊,說這位小姐妹的丈夫在外無法趕回,但醫生們對這些明顯的謊言連揭穿一下都不屑,她們看著歐陽嬌過於稚嫩的臉蛋,聽著她在手術過程中喪失理智地亂罵好多男人,她們的神情上就充滿了輕蔑和譏笑。她們喝斥她,教訓她,她們力圖給她一個深刻的印象,要她走下這個手術床後,以後不要因為同樣的原因再第二次走進來。

  幸好歐陽嬌的身體不錯,恢復很快,但心理上的創傷卻難以在短時間內平復,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她沒出去幹了,尤姐也沒再去找她。

  這碗飯不是那麼好吃的,她悲哀地想到,看那些女醫生的表情和眼神,這是世間最為不齒的骯髒事。為什麼同樣是女人,她們與尤姐給予她的教導就大相徑庭呢?在她們眼裡,那種事是那麼下賤,她們不會因為你是女人、是她們中的一員而對你稍加同情。看來人還是分三六九等的,尤姐所謂的人與螞蟻一樣輕賤的論斷,似乎在這些神情高貴、嫉惡如仇的女人那裡行不通。應該說,人類中間有屬於螞蟻一類的蟲豕,但只是很少一部分,就是她和尤姐這類人。而另外絕大多數,卻根本與她和尤姐是兩碼事。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她的腦袋痛了起來,一深入思考,她就感到頗為吃力,於是象以往絕大多數時候一樣,她放棄了思考的權力。

  還是聽天由命地幹紡織工作吧,她最後結論道,苦是苦,走在街上卻省了別人戳脊樑骨。

  第二年的一天,她上街買衣服,路過「巴黎韻時裝精品屋」,忍不住進去了,一進去就陷進了以後的虎狼窩。各種高檔漂亮色彩繽紛的進口時裝攪得她眼花繚亂,心情激動,欽羨不已。她選了件羊毛衫,一看,哇,三百六,燙得她連忙丟手去看別的,那價格竟然連著翅膀一件一件往上飛,三百六還是最低的。可是她兜裡只揣了兩百元,這也是她所有的錢。除了身體,衣服就是她的第二條生命,她看重穿戴,她不能沒有新衣服穿。可哪去弄錢。天上不會憑空掉餡餅。她想到了賣血。並馬上付諸實行。當他從醫院的領款處接過一百八十元,再次回到時裝屋拿著羊毛衫準備一試時,竟然一下暈倒了。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長椅上,再一看,是醫院,身邊還坐了一個粗壯的男人,正關切地看著她。是這個男人送她進醫院的,又送她回楓橋巷的家。在家裡男人說他們好象在哪裡見過,他說了一個地方,就是開私人舞會那家。也許男人真的見過她,但她的印象裡卻怎麼也摸索不出有關他的記憶,當然,其原因是她在那燈光暗淡的私人舞會裡接觸男人太多,不管哪個在她的腦螢幕上都成了模糊的一團。男人問她為什麼要賣血,就為這件衣服?她窘得無地自容。原來他們去的正是她賣血的醫院,接待他們的也正好是給她抽過血的那位男醫生。人漂亮也有不利的一面,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個男人不是別人,就是「巴黎韻時裝精品屋」的老闆——常光福。

  人的墮落有多方面因素可以成為導火索,而歐陽嬌的重蹈覆轍,竟是這一次的賣血買衣服。

  這個晚上,就成了她在家中接客的開始。

  與吃喝玩樂相比,穿著打扮是她人生的第一要義,玩得再快活,但穿得太窮酸,也就失去了生命的意義。人要衣裝,馬要鞍裝,這是她孩提時代就耳熟能詳的民諺。而穿得高貴漂亮,泛在心裡的便是人上之人的驕傲的浪花。頭腦單純,貪圖虛榮,愛慕打扮,象幾股擰在一起的合力,推著她向大多數正經女人所不齒的軌道迅速滑墜,而常光福的引誘,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外因。

  前年冬天,她終於痛快淋漓地報了當年受辱的一箭之仇,她碰到了那個拿花裙子欺侮她的女同學,剛好那天她穿了一件常光福才進回來的五千多元的貂皮大衣,她有意迎著那個女同學走上去,並且拿肩頭重重地撞了一下對方,當女同學認出她來時,她高傲而輕蔑地嘲弄了一句:「瞧你這身破爛,象他媽個拔了毛的小母雞,認得老子是誰?認得老子這一身是什麼?自己跳大河羞死去吧。」女同學是哭著跑開的,而她的心裡卻樂開了花。

  當然貂皮大衣並非她買的,僅僅是常光福借給她過幾天癮。靠男人給的錢,她還可能擁有許許多多昂貴的衣服,可她偏偏恨不得每天換一套穿在身上,漂亮衣服對她來說實在是太誘人太重要了,於是,才有了她和常光福的那個以上床借衣穿的協議。那時,尤姐已真的去了海口,再沒人給她出主意,人工流產的痛苦教訓不能在衣服的誘惑中常勝不敗,她在一陣思前想後的猶豫中,最終決定永遠離開令她心情複雜的紡織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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