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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嗯。」他吃著菜,滿意地點點頭,「我忙,沒有親自上北京去領,給我寄來的,昨天才從郵局取出來。」

  「多少?」

  「一千。」

  「我還以為一萬,」她故意輕視地斜瞟一眼,「全國的獎,就這個水準?還是什麼銀獎。」

  攝影家卻自我誇耀:「這個你不懂,在我們文化藝術界,真正有權威的獎,恰恰獎金不多。你想,在全國攝影介面前肯定了你的水準,你就在全國有名氣了,我們搞藝術的,最在乎的是什麼?就是個名嘛,當然,有了名,還怕沒有錢。」

  攝影家說著放下筷子,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個硬殼本子,歐陽嬌知道,那是他經常都揣在身上的小影冊。

  攝影家翻開一頁,起身過來坐在她的旁邊,把影冊湊給她看。

  「我給你看樣片。」

  歐陽嬌喜歡看這些照片,好看,比那些畫出來的畫好看些。

  這張照片照的是一個姑娘,站在小河邊,正脫衣服準備下河洗澡。姑娘看來是農村的,岸上放一隻大背兜,裝滿了青草。姑娘一雙赤腳,她低著頭。

  翻過來,歐陽嬌看見背面寫有兩行漂亮的小字:

  《小河邊》。1994年夏攝於大巴山腹地(作品獲1994年全國比賽銀獎)。

  「在哪兒照的?」歐陽嬌問。

  「山區,鄉下。」

  「請來照的?」

  「不,抓拍的。」

  「抓拍?」

  「就是偷拍……」他津津有味地欣賞著,「你看,好自然。」

  歐陽嬌伸一個指頭刮了刮他的臉:「你喲你喲,好下流,偷看人家小姑娘洗澡,你們這些藝術家,哼。」

  「兩回事。」他好像還沉浸在愉快的回憶中,答道,「世界上哪有下流的藝術家。」

  「比如你嘛。」歐陽嬌笑嘻嘻。

  攝影家跟著她笑了,收好影冊,坐回原處,邊吃邊講:「去年夏天出去搞作品,偶然碰上的。那是個下午,五點多沖,我拍了些風光,開始往回走。來到這條小河邊,正看見這個姑娘在河裡淘豬草。周圍很靜,河水清悠悠的,姑娘身後是岩石的陰影,太陽正好是側逆光,在她的身上勾了一圈金黃色的輪廓。好美啊,我趕快蹲下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拍了兩張,一張是彎腰淘豬草的,一張是她直起身子在擦額上的汗水。她淘完了豬草,洗了洗手,我以為她要走了,正準備站起來,突然我驚呆了,那姑娘沒走,哦,原來她要洗澡!我簡直是喜出望外,激動得心兒咚咚直跳。」

  攝影家忍不住第二次放下筷子,掏出影冊,再次過來挨著歐陽嬌坐下,翻開樣片,幾乎帶著兒童一樣的純真語氣說:「你看,好一幅村姑沐浴圖啊!我們不但看到了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更看到了女性身上的青春、健康和力的韻味。」

  歐陽嬌拈了一個剔骨雞爪在嘴上啃,逗了一句:「你該等她脫光了才照嘛。」

  攝影家遺憾地歎一口氣,很是懊悔的樣子:「都怪我太激動了,我當時正想換個姿勢,以便好好地往下拍,把剩下的半個菲林拍完,可是我的腿已經麻木了,剛一活動,身子一歪,就倒了,竟從石頭後面滾了出去。那姑娘嚇了一大跳,發現河對面有我這個摔了筋斗的大男人,豬草也不要了,抱起衣服就跑,很快消失在河岸上一片松樹林裡。」

  「可惜,」歐陽嬌誇張地拖長聲音,「一頓眼福沒有嘗到。」

  「你別怪腔怪調的。」攝影家瞪她一眼,不容人褻瀆他的藝術,繼續虔誠地說,「攝影藝術是光的藝術,瞬間的藝術,象這樣天然而美妙的布光,在一處大自然幽靜的環境中,假如捕捉到了一個健康純樸的年輕姑娘的一個原始的、毫無防備的、毫無造作的瞬間,那簡直是天意啊!」

  「哇,」歐陽嬌還是那樣故意撤撇嘴,「那樣的話你就要拿金獎了。」

  「那是喲,藝術就是這樣,只能用藝術規律的標準評價它。」停了停,攝影家又說,「後來,我又去了那個地方,在一個村子找到了那個姑娘,我給她家裡把情況說明了,請他們同意我拿去發表,還許諾,如果作品發表了,報酬的一半歸他們,要是得了獎,獎金的三分之一給他們寄去。像我們這樣的人,別看頭髮這麼男不男女不女地披著,但別人一看,誰都知道咱們是好人,不是歹人。他們幾乎立刻就答應了,同意我拿去發表,拿去參展,拿去參賽。去年,我寄去了三十塊錢的稿酬,昨天,取了錢,馬上又寄了三百五十元去。」

  「莫不是放長線釣大魚,」歐陽嬌喜歡拿無遮無攔的腔調跟攝影家說話,攝影家是個脾氣很好的男人,「引誘人家小姑娘以後讓你照。」

  攝影家失望地搖搖頭:「連你都不肯,何況他們那樣的山民人家。」

  歐陽嬌擠眉弄眼地笑著說:「我害羞嘛。」

  攝影家仿佛自言自語:「不過那姑娘就體形來講,也還不盡如人意,腰粗了點,個子矮了點,模樣也不漂亮,主要是眼睛缺乏靈性,少了氣質,哪比得上你喲。我告訴你,攝影模特兒比美術模特兒更挑剔,後者的缺陷可以在畫家的筆下得到彌補,而前者,攝影家的鏡頭是沒法作任何修飾和美化的。各方面都符合要求的攝影模特兒本來就難找,再加上一個脫衣服的問題,就難上加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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