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成灰(101)_柳如煙

一〇一

　　金西西在原地呆呆坐了十分鐘，依然覺得頭暈目眩。她完全無法理解夏小伊的反應，不該是這樣的，她愛他不是嗎？如果愛他，自然也會要求他來愛她，難道不是嗎？

　　夏小伊來的時候，她真的很驚訝，但也很開心，她果然猜對了，竟真的是她本人！金西西等待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很久，她有很多話想對她說，早都想對她說了。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每天閉上眼睛，都會在想像中描繪夏小伊那張美麗的臉扭曲痛苦的樣子，只有那種想像的快意能夠平息自己憤怒的火焰。在手術臺上，即使打了大劑量的麻藥還是無法忍耐的時候，她也會想著她的臉——她是真的恨她，真的嫉妒她，她每每這樣想著便有了力量，撐下去的力量，詛咒上帝不公平的力量……

　　——可竟然……無論是她的怒火還是何飛的過去，她竟然統統不在乎。

　　金西西坐在那裡很久，直到高遠來到桌邊，在對面大喇喇坐倒。「這鬼天氣，真他媽的熱死了！」高遠咒駡著，從脖子上取下一架看上去十分高級的遠焦照相機，黑色的外殼分明泛著冰冷光輝，「該照的都照上了，」他說，「也跟她們下了樓，看她們坐車走了。」

　　金西西低垂著頭，依然不言不語。

　　天氣似乎真的很熱，高遠用手扇著風，忽然看到夏小伊點的那杯果汁還是滿的，便端起來狠命灌了一大口，然後美美打了個嗝。

　　「我說……西西你怎麼沒成功？沒引她動手打你？白讓我在角落裡窩得那麼辛苦……」

　　金西西猛地抬起頭，兩束刀光投射而來，簡直想要從高遠臉上挖下一塊肉似的，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告訴過你，不要叫我『西西』！我是『賈安妮』！」

　　高遠又灌了一大口果汁下去，毫不在意：「哎呀，都一樣……」

　　誰料金西西突然暴起，伸出手狠狠打在高遠手上，連同那杯果汁一起打翻在地。她歇斯底里的大聲吼著：「你也不看看那是誰點的，你就拿來喝？你就不嫌髒？你是只豬麼！」

　　多謝命運的寵愛與詛咒Ⅰ

　　「……師兄……對不起。」電話那邊的聲音很低，充滿猶豫。

　　何飛並沒有即時回答，他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那一邊果然惶急，語速突然加快，也不再斷斷續續了：「師兄，我不是故意把腳本拿給林導的，我發誓！可是他對我的態度突然變化——就在那天你來找我之後，我不知道是為什麼……我……我當時嚇壞了，公司為我這個機會投了大筆的前期經費進去，如果有閃失，我真不敢想……我實在沒辦法，不知怎麼就……」

　　「我理解，」何飛終於開口，「這件事我並沒有怪你，是我自己不夠謹慎。」

　　電話那邊的葛幕風長長歎了一口氣，總算放下心口大石，聲音也變得輕鬆許多：「師兄，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我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何飛回答，「沒關係的——你有你的難處，我明白。」

　　「師兄，你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其實我很後悔，現在鬧成這個樣子，確實很後悔……我……我很崇拜你的，從小就崇拜你，真的！那一年你看過《ONZE》之後主動打電話給我，我當時真的激動地連話都不會說了！」

　　何飛莞爾，點了點頭。「謝謝，」他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後還肯給我機會的話……上次師兄你找我，其實我挺高興的……」

　　「不必『以後』，也不必『如果』，」何飛截斷他的話，「我上次的提議還有效，如果你肯來我這裡和Sicily合作，我依然歡迎。」

　　電話那邊傳來猛烈的吸氣聲，好一會兒，才是葛幕風小心翼翼的探問：「師兄你……又有新的打算了？」

　　「沒有啊，還是原來的目標，」何飛坦然回答，「就是上次我們談到的——《傾城之戀》。」

　　「可是《傾城之戀》不是……」

　　「同題材很正常，」何飛的聲音依然鎮定，堅如磐石。

　　電話那邊終於沉默。

　　林建國與何飛這對「黃金組合」正式鬧翻了，這件事已在圈子裡傳得沸沸揚揚。在林導的新片《傾城之戀》發佈會之後短短一個禮拜時間裡，何飛新片的幾個主要贊助者便不約而同撤了資，據說其中一個還投奔到林建國的旗下去了——個中原委一目了然。

　　電影產業是不折不扣的銷金窟，什麼都可以沒有，唯獨沒錢寸步難行。人人都認為何飛的新片已註定流產——難不成他還想憑著小成本電影和林建國的大製作一拼高下？況且還是同樣的題材？他鐵定死無全屍！

　　不過這話葛幕風當然不會直說，他只是忍不住偷偷懷疑，自己這個師兄是不是受挫過度，心態出了問題？他不敢再旁生枝節，含含糊糊將敏感話題一筆帶過。事實上，他今天打這個電話除了道歉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出發點，但那件事關係重大，葛幕風在各方利益之間搖擺不定，到此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說。

　　何飛依然是何飛，似乎洞悉了他的疑惑，徑直問：「你還有事要告訴我，是吧？」

　　電話那邊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有人噎住了，好一會兒，葛大少爺才輕聲答：「什麼都瞞不過你，師兄……我想說……那個……你知道賈安妮……」

　　何飛再次截斷他的話：「如果你是想告訴我賈安妮以前的名字，不必了——那天在會場上我就認出了她，我知道她是誰……臉可以變，演技卻是騙不了人的，她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女演員。」

　　「可是……可是……」葛幕風徹底語無倫次——怎麼可能？如果何飛真的知道賈安妮是金西西，是一位「人造美女」，他怎麼可能不利用這一點？這比起夏小伊的攀龍附鳳，殺傷力明顯高多了！雖然許多當事人都在林建國的壓力下沉默，但何飛總該能找到管道的，如果這件事曝光給大眾，至少在輿論上他就足夠和林建國扯平了，不是麼？他到底怎麼想？究竟為什麼？

　　葛幕風不敢問，只是充滿疑惑。他和自己一向景仰的師兄又攀談了一陣，將結束時忽然心頭一漾，不知怎地便問道：「小伊……小伊她怎麼樣了？」

　　何飛笑了，即便沒有聽見他的笑聲，葛幕風也知道，他的確笑了。何飛回答：「Sicily挺好的，她會是非常特別非常讓人著迷的白流蘇，她們本質上很相似，我相信她會演得很成功。」

　　「那……賈安妮的事情，她知道了麼？」

　　何飛的笑意更濃：「她已經知道了，她似乎和金西西見過面，還沖到我這裡來叫囂著『要報仇』——不過我知道她只不過是開玩笑罷了。」

　　葛幕風終於忍耐不住：「你真的不打算……我是說……」

　　「是，我什麼都不打算做，因為沒有意義。何況，對一個演員來說，愛是遠比恨更重要的功課——Sicily也明白這一點。」

　　葛幕風沉默著，沉默了許久，突然，他開口道：「師兄，我要掛了，謝謝你原諒我……我不會把我們的談話告訴別人的，不會告訴林導……」

　　何飛這次真的笑了，少有的笑出了聲，「沒關係小葛，你聽見四周的嘈雜聲了麼？我現在人就在後臺，再過半小時，『我的』發佈會就要開始了——林建國，他很快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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