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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曾真說:「還不可怕呀,死者的家人不定多麼傷心欲絕,只有你們這種商人,想著的就是發財。」

  張仲平說:「冤枉呀娘子,這種事情發生了,肯定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要不要我跟你舉例說明?」

  曾真說:「你說呀。」

  張仲平說:「野生動物園的老闆遇到的麻煩首先是賠錢,畢竟死了一個人,而且這個人還有點身份地位。如果在保險公司投了保,還好一點。否則,還真得出點血。竊喜的是周運年下面的副局長們,人死了,位置就會空出來,大家就有可能跟著進一步。這也算是天賜良機吧。當然也有高興不起來的,就是周運年的心腹幹將,這些人本來仕途順利,提拔有望,這下好了,需要另投明主了。搞行政就是這樣,不能站錯隊。你重新投靠別人,別人還不一定接受,慘吧?再說了,周運年如果是個清官,那些想打擦邊球的人,因為他的在任眼看沒戲了的項目,現在豈不又有了希望?周運年要是本身屁股不乾淨,事情就更複雜了,那些企圖通過他分一杯羹的人,能不遺憾嗎?前面花費的精力全都打了水漂,怎麼高興得起來?如果是既得利益者,則可能悲喜交加,先是暗中慶倖,因為人死了,以前的那些經不起查的事,也就斷線了,成了無頭案,死無對證。憂的是,畢竟這層關係斷了,需要另起爐灶。怎麼樣,情況複雜吧?這還是從周運年擁有的職務身份所作的簡單分析。人是複雜的,他還有其他的身份、其他的社會角色,一一分析起來,與他有關的人,真的是喜怒哀怨的都有。這樣一想,商人的那一點小聰明,又算得了什麼呢?」

  曾真說:「這麼說來是我錯怪你了?」

  張仲平說:「是有一點兒,反正我感覺到這兩天我要小心一點兒,你好像總要拿什麼東西紮我一下才舒服似的。」

  曾真說:「你倒是個明白人。」

  張仲平的感慨卻沒有發完,他說:「西方學者確實具有全球性的眼光,我們剛才的這些分析,最多也就叫牽一髮而動全身,在他們那兒成了什麼你知道嗎?叫蝴蝶效應。有一本叫《混沌學》的書,說一隻蝴蝶在巴西搧動翅膀,有可能在美國德克薩斯州引起一場龍捲風,講的是表面上不相聯的事件可能存在的內在關係,那才叫深刻呀深刻,詩意啊詩意。」

  曾真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愛你嗎?因為你把馬嘴裝在牛頭上,看起來還那麼順溜。」

  張仲平說:「學問啦。不過,你也不要對我太崇拜了,弄得風馬牛不相及這個成語都要改似的。」

  曾真說:「誰崇拜你了?臭美。」

  跟曾真的談話,幫助張仲平解決了他心裡的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徐藝為什麼不能跟他見面了。徐藝的時代陽光拍賣公司不是在成立不久就做過國土局的一筆業務嗎?那也正是周運年在國土局上任不多久的事。

  張仲平馬上又有了新的收穫,這個收穫卻讓他心裡有點酸溜溜的,卻又不能在曾真面前露半點聲色。原來網上的文章和圖片不斷刷新,終於出現了周運年的免冠標準照,張仲平一眼就認出了他:頭髮光潔打了嗜喱水,精瘦幹練,就像演電視裡的王志文,鼻頭上還有一顆黃豆大小的黑痣。在徐藝的首場藝術品拍賣會上,周運年買過畫,而且恰恰買的是侯小平的那兩幅書法作品,他當時跟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起就坐在江小璐的旁邊。

  江小璐?

  一個知道蝴蝶效應理論的人,當然不會放過種種聯想。為徐藝工作的江小璐後來是不是也認識了周運年?完全有可能的。否則,周運年花那個價錢買那兩幅字幹嘛?發神經啦?

  幾年以後,江小璐親口證實了張仲平的猜測。那時,江小璐已經混出頭了,她找了一個新西蘭華僑,準備移民去那個千島之國。她在臨行之前約見張仲平,希望在遠赴異國他鄉之際與他最後見上一面。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還是在她寓所的小客廳裡。家裡的陳設沒有什麼大的改變,江小璐說她的父母親將會暫時住在這兒,直到她替他們也辦好移民手續。江小璐對於自己新老公的情況也不想詳談,只說他很有能力,或者說很有錢,好像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那一次江小璐主動地談到了她對錢財的態度:「誰要是經歷過沒有錢的滋味,就不會假模假樣地裝清高,視金錢如糞土。愛不愛財不是區分君子和小人的標準。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男人的所謂氣質、氣勢、氣派,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靠金錢財富支撐和裝點的。」

  這話從江小璐嘴裡說出來,張仲平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覺得她像是在為自己的婚姻作辯解。張仲平說:「告訴我,你愛他嗎?」

  江小璐莞爾一笑,說:「他對我很好,這就夠了。男人掙錢,總是要花到女人身上的,他能看上我,是我的運氣。至於愛,好像這個字已經被你們男人用濫了,女人的愛只有一次,對於女人來說,有比愛更重要的東西。」

  江小璐的客廳裡添置了一架珠江牌鋼琴,這使得那個小客廳顯得更加擁擠了。張仲平覺得跟幾年以前的老情人討論這些問題多少有些滑稽,所以馬上接了一句:「對。不結婚的人才談情說愛,打算結婚的人只會談婚論嫁,更多地考慮合適不合適。」

  江小璐輕輕地一搖頭,又很快抿嘴一笑。張仲平望著她,回想起了第一次到她家裡來的情景,他在門口換上了一雙紅色的女式拖鞋,然後以一種侵略的姿勢進攻了江小璐的腳板心。一眨眼,多少年就過去了。張仲平接著在那架鋼琴上的原木小相框裡,看到了江小璐的照片,他認出了那張照片的背景,野豬林野生動物園。張仲平還沒有開口,在他旁邊側身站著的江小璐便主動地跟他談起了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臉色淡定,語調平穩,好像在向張仲平講述偶爾看到的一篇小說。江小璐手裡捧著那個相框,說照片就是那天照的。他對我很好,那個時候他的老婆已經出車禍死了,所以我們的關係已經有了一種半公開的性質,誰知道會出現那種事。

  張仲平問起周運年的死因,江小璐搖了搖頭,說:「這事我至今想不明白,當時我上了一趟衛生間,回來他已經被撞趴下了,我對他的事其實瞭解不多,他是一個謎一樣的男人。據說,當時所有隨行的人,包括野生動物園的老闆都勸他別冒那個險,他不聽,好像跟死神有個約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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