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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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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真說:「仲平,你放心吧,我沒事了。我想清楚了,不能去爸爸媽媽那裡,也不去外公外婆那裡,我就呆在咱家。我要是今天晚上逃跑了,我心裡會有陰影,會有一個結。」 張仲平本來想好好地表揚她一下,又怕自己這個時候油腔滑調不太好,便只是望著她笑了笑,伸出兩條胳膊環抱著她,把她往自己身邊摟了摟。 曾真說她好久沒泡過吧了,她要去泡吧。 便去了風口浪尖。 風口浪尖是一個熱舞吧的名字。這裡以音響的震耳欲聾和韋小寶的勁舞聞名於市。在酒吧裡你想說話只有兩種方式:一是扯開嗓子喊叫。另外一種是湊近對方的耳朵,外加手勢的比劃。燈光一般來說是昏暗的,因為用來照明的主要不是燈光而是蠟燭,很小的紅蠟,浮在盛了水的小碟子裡。即使圍坐在一張桌子上,互相之間的面目也看不真切。有時候也有極強光的短暫的閃現與切割,又讓人的動作呈現一種虛假的動感,就像是牽線木偶。 進酒吧是不需要買票的,商家的利潤體現在其所供應的啤酒和各種小吃裡面。啤酒每一瓶的價格比外面超市貨架上的高出十倍,一袋爆米花的價格夠五個人在外面吃一頓速食。小舞臺上表演的藝人名不見經傳,但說起來都獲過國內或國際上的什麼大獎,你搞不清楚那到底是真話還是調侃。主持人倒是很會插渾打科,葷段子黃段子張口就來。唱歌的一律有或高或尖的嗓子,伴舞的小姐則一律波濤洶湧。這與走貓步的服裝模特有本質的不同,她們的身材偏高偏瘦,可以與圓規相比美。據說這是骨感美,也稱為魔鬼身材,讓人產生誤解,以為魔鬼原來是一些營養不良的素食動物。張仲平在裡面呆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覺得氣悶,好像每一次心跳都可以通過喉嚨直達太陽穴。他偷覷著曾真,卻見她沉醉其中,隨著音樂的節奏,不由自主地搖頭晃腦。 一片尖叫聲中韋小寶終於上場了。這是一個長得很帥氣的男人,西裝革履,口含著一隻嬌豔欲滴的玫瑰花。他的舞步從容不迫,瀟灑倜儻。跟他一起上場的舞伴身著潔白的曳地長裙,儼然西方上流社會的大家閨秀。這是酒吧裡唯一輕歌曼舞的時刻,因為他倆跳的是華爾滋舞,伴奏的音樂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我的歌聲穿過森林輕輕向你飛去。但好景不長,這種老套的舊電影裡的浪漫只持續了一兩分鐘,剛剛夠韋小寶帶著他的舞伴在臺上旋轉兩圈半。 舞臺上的燈光突然熄滅,音樂戛然而止,等到燈光再一次剌眼地亮起來的時候,檯子的中央只剩下了韋小寶一個人。剌耳的嗓音再次響起,響得人心煩意亂,他以誇張變形的現代舞動作在場上游曳,好像在找尋無跡而逝的愛人,當然一無所獲。韋小寶變得狂躁不安。他的悲痛欲絕是通過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來表現的,燈光慢慢變弱,隨著他時而柔軟時而僵硬的動作,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被剝離,最後只剩下褲襠裡三角旗似的一溜。 他雙臂抱在胸前,蜷曲著身子,好像在與自己的羞怯與尊嚴做最後的抗爭。激越的鼓點響起來了,在七彩霓虹的照耀下,天空中飄灑下來一些屑片,像雪、像花、像征形形色色的欲望的誘惑。韋小寶以柔姿舞和霹靂舞的交叉動作,充分地表達了自己的惶惑、驚訝與興奮。他直立起來,向半空中伸直雙臂,在舞臺的中央越來越快地旋轉,像是在承接和追逐著什麼。飄灑的東西越來越多了,好像要把他淹沒起來,尖叫聲此起彼伏。但這還不是韋小寶舞蹈的高潮,對著東西南北四個方位,他會分別掀起褲襠裡最後的遮羞布,做出搧風的動作。春光乍泄換來更剌耳的怪叫,但這仍然還沒有達到高潮,因為韋小寶還沒有交出他嘴裡的玫瑰。 最後,在舞臺的深處,女主角出現在雪白的追光燈下,已經看不出她是不是就是剛才的那位窈窕淑女,不過,也像韋小寶一樣,幾乎半裸。碩大的雙乳上,按照節約鬧革命的原則,只用一溜布筋勒過來剛剛遮住了兩個乳頭,下半身的裝備也跟韋小寶的一樣異曲同工。韋小寶口裡含著的那枝鮮紅鮮紅的玫瑰花終於不見了,他沒有獻給女主角,而是拋給了背對著自己的隨便哪一個觀眾。 也可以說誰也沒有得到它,因為它可能隨便撞了一下誰的頭,或者肩,或者腰,然後就落到地面上了。它於是將被更加不知道是張三還是李四的腳,踩成亂泥。這是很有可能的,沒有人呵護一朵酒吧裡的玫瑰,除非憑著它能夠領到什麼大獎。酒吧裡也有尋找幸運顧客的活動,但那是另外一個節目。在現在這個舞蹈節目裡,玫瑰就是玫瑰,是韋小寶舞蹈的道具。好了,追光燈打在男女舞者的身上了,他們糾纏在一起,但又沒有身體的實際接觸,兩個人始終保持著一隻拳頭的距離。音箱裡傳出來的聲音,類似于牛的厚重的喘息和男歡女愛時的喊叫,終於,觀眾瘋狂的尖叫和拍打桌子的聲音把一切都淹沒了。 High樂響起來了,曾真把張仲平拖進了舞池,隨著音樂節奏,瘋狂地搖擺起來。 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二點多了。他在衛生間裡撒尿的時候,偷偷地看了一下手機,上面有一個家裡的未接電話。張仲平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出來以後,張仲平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門窗,看是否拴緊關牢,又把客廳裡的燈打開了。曾真躺在床上,用目光追隨著他。 做完了這一切,張仲平回到了床邊,他用手指幫曾真捋了捋覆蓋在額頭上的頭髮,說:「我走了?」 曾真望著他,不說話。張仲平伏下身來,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耳根,說:「我得走了。」 曾真望著他,仍然不說話。張仲平笑一笑,輕輕地扯了扯她的耳垂。張仲平慢慢地直起身,望著曾真,一步一步地後退著朝門口移去。他用手在背後摸到了防盜門的把手,把它擰開了。他朝曾真呶呶嘴。曾真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光著腳丫子沖到他面前,緊緊地抱住了他。張仲平拿下巴蹭著曾真的頭,說:「行了行了,傻孩子。」 他用兩隻手緊緊地箍了她一下,又慢慢地把腰上的兩條柔軟的胳膊掰開了,他有點不敢看曾真的眼睛,怕看到那裡面霧濛濛雨濛濛的湖泊或者乾脆一顆顆晶瑩閃亮的小水珠子。張仲平退身出門,說:「把門關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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