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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好在有小姨及時頂了上來,這個在平凡世界中越蠻橫越快樂的女人可不像她的姐姐那樣久在象牙塔長了一副高貴脆弱的心靈——像泥鰍一樣,淤泥,渾水或清水,沒什麼能遮蔽得了她活躍的身影。就像何琳這次生產,她就坐在產房外紋絲不動,理直氣壯地支使著與孕婦血緣和法律關係最近的父親和丈夫團團轉,行動慢了都挨白眼挨斥責。一年後小姨才告訴她:她看多了產房外一切無良和醜惡,莫測的人心比天空的雲彩變化還快,而生產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柔弱最無奈最易受人宰割的時候,她擔心醫生突然出來宣佈孕婦有危險,大出血什麼的,兩命只能保一條——

  她聽說太多男人此時站在醫生面前猶豫、彷徨,最終留下了兒子,放棄了孕婦的生命……即使是個女兒,她也不希望這種選擇發生。雖然她沒有簽字權,但有監督權,一旦姑爺猶豫,她會立即撲上去撕破他的臉!孩子是很可愛,但她只想擁有現在,不想考慮未來。而且孕婦一旦出來,她一定用超乎尋常的高興與熱情去迎接,新生父親有時不喜歡女孩,那她更要用加倍的氣氛提醒和刺激他:你不喜歡沒關係,有人喜歡又稀罕!

  也許多少年後何琳想起這一段會淚流滿面,自己的親生母親給了她高貴、辨別是非的心靈,給了她看懂世界的眼界和最本質的善惡標準,而這個小姨則教會了她如何在現實的陰暗角落裡反抗、生存、生活,如何對待自己的命運與困境,如何免受侵擾和傷害。這是真實世界裡非常踏實的母愛。

  由於剖腹產,下體疼痛不能動彈,何琳在醫院住了七天,住到她自己煩煩的,非吵著回家不可。醫院太擁擠嘈雜了,不如自家樓上寬敞安靜。郁華清早就預定了最有經驗的月嫂,每月五千薪水,夠傳志兩個月收入的。傳志工資漲了,何琳抓著他的工資卡呢,當然獎金和其他灰色收入就算了。

  傳志頗有微詞,並不是不心疼老婆孩子,而是從心裡覺得冤,有錢沒錢這個花法都不對頭,月嫂幹的那些活,他緊緊手都能幹,而且還想把自己母親接過來伺候月子,婆婆伺候月子好像是天經地義的,畢竟是自己的孫子孫女嘛,不會不盡心盡力,想吃什麼想做什麼,都是一家人,都非常方便。即使當奶奶的重男輕女,但有中間兒子在,兒子寶貝閨女,奶奶能逆兒子之勢?進而也彌補犬牙交錯的婆媳關係,增加祖孫之間的情感。

  可惜這個主意不僅遭到何琳的激烈反對,連岳父都保持沉默,此時掌握了主導權的小姨更是聽也不要聽,先把月嫂錢拍在桌子上了,稱:「以後有錢時想著還我就行,這月嫂請定了!月子中的女人也就指望娘家人對自己好一些。好鋼用在刀刃上,現在恢復期不留後遺症,花多少錢都不為過!我生了兩個兒子,現在又有了一個孫子,沒有人比我

  更瞭解這個時期的女人,不想吵架打架的話都別再計較了!」

  於是何琳過了一個比其他大多數孕婦都幸福安定的月子期。那五千塊月薪的月嫂覺非漫天要價浪得虛名:按摩、餵奶、洗嬰兒衣服、燉豬蹄、煮桂圓銀耳湯、陪孕婦說話聊天、教新媽媽如何照顧嬰兒等。什麼都做,一天二十四小時幾乎都不休息。嬰兒白天睡,何琳白天要吃飯,晚上何琳睡,嬰兒卻鬧騰,一會兒拉屎,一會兒尿,頻率特別高。由於小孩皮膚太嬌太嫩還有些過敏嫌疑,用紙尿褲不透氣,小屁股一天到晚紅紅的,月嫂毫不遲疑用柔軟的棉布,一天能換一大堆。為了防止大人衣物的細菌傳染給孩子,月嫂堅持不用洗衣機,全是手洗。二樓陽臺上搭了一根竹竿,女主人也不在乎有礙觀瞻了,十幾塊白尿布和花花綠綠的小衣服萬國旗似的迎風招展。

  王傳志忽然感覺輕鬆了,除了上樓逗逗那個愛在陽光下大睡的嬰兒,沒什麼要他幹的了,本以為洗尿布是他的,洗妻子的衣服是他的,然後母親看不過,把他解救出來,現在看來不用感謝母親,得感謝小姨。他只要做頓好吃的就可以了,月嫂可不負責一家人的飯,當然給產婦燉催奶的湯類除外。為了便於照顧嬰兒,月嫂晚上也不下樓,傳志就睡樓下。與同事那些焦頭爛額倆眼烏青就去上班的新爸爸比起來,他算得上幸福輕鬆的爸爸了,還能集中精力上班,還能精神抖擻地上課,還能睡個囫圇覺。有時想想也自我感覺良好。

  大哥傳祥有時過來洗衣服,會嘿嘿地瞅著弟弟笑。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種很奇怪的平衡能力,就像封閉的鐵屋子裡有個出氣孔讓人愉快地呼吸一樣,這個衣著不那麼體面工作也不那麼有面子的人卻有兒子,而生活更優越的弟弟沒有,讓這個只比社會最底層好一點點的農民有些說不出的驕傲和優越,關鍵是弟弟有了女兒後再沒機會生孩子了,女兒會陪伴他一生。

  傳志可沒大哥想像的那麼鬱悶和悲觀,有個女兒怎麼了?城市裡只有一個女孩的上流人家多得是,人家可是高興快活著呢!

  不過讓他感覺到有壓力的是得想辦法增加收入,家庭增加一口人,可不像請個高薪保姆那麼簡單,孩子的小嘴巴一張,無底洞一樣,至少得吃十八年,另外還要穿衣、培養、帶著玩耍、接受教育等等一大堆開銷,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但需要金錢是第一位的。

  這種壓力何琳也感覺到了,就說紙尿褲吧,間歇著用,一百多塊一包,三十幾片,按她這樣尿下去,一個月得小一千;奶粉吧,母乳不夠,多美滋、美贊臣,一桶只夠半個月的,另外還有各種隱形卻必不可少的花費。這些數字還只是開頭,後面更是每月每年必須兒穩定的消耗。於是這個新媽媽難能可貴地明白當家方知油米貴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道理,又想到開源節流了,現在節流是節不了,想想怎麼開源吧。這一想有想到了目前住的大房子,同時想起了婆婆說過的一句話:屎殼郎占山頭,瞎了那塊好地兒!現在這塊地不能瞎了,她得盤活它!因此她明白無誤地對孩子爸說:「得買小房子,借債也得買,把這房子租出去,養閨女!」傳志一聽,對呀,這也是個辦法啊,不能守著宮殿吃了這頓沒下頓吧,表面窮奢窮要面子有什麼用?由於去年過春節讓何琳下跪一事,把岳母徹底得罪了,何琳也不愛搭理自己,現在老婆有令,他當然地順著杆子向上爬了,能緩和關係就緩和嘛。當下就有點討好地向老婆招供:房子他買,他眼光好,運氣好,一年前在股市井噴時小賺了一把,現在翻了十七倍不止。

  「多少錢?」

  「馬上套現,提出十五萬沒問題!」

  「好,就買個一居。」

  受到老婆眼神的贊許,傳志樂滋滋的,和岳父商量了一下,要忍痛清倉。

  老何說:「這樣也好。十五萬首付能買個多大的?」

  「何琳要個一居。」

  「都有孩子了,一居能住得開嗎?不行我搭個十萬,買個二居吧?」

  傳志馬上把消息報告給老婆大人。何琳守著他的面就給老爹打電話:「爸,你掙那幾個錢不守著養老,借來借去有沒有個頭啊?你以為initial輕易借給我們,我們能輕易還上你嗎?上次借你的五十萬還沒有頭緒呢,再搭進十萬,你以為我們是證券公司啊!我可告訴你,人民幣是逐年貶值的,三年前的五十萬還能在三環買個像樣的小居三,現在得跑到四環外了,說不定五環內也買不到了呢!有錢你自己留著吧,我們不惦記著您就不錯了,您還往狼窩裡扔!」

  說得傳志訕訕的,尤其是那五十萬他親手打的欠條,這麼久沒人提起過,還真給忘了。這次讓老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主動提起,有點不是滋味。

  當了母親的何琳可不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明著給父親打了電話後,暗裡又打了,老公炒股的資金來歷可疑哦,她得問問,而老公炒股這事八九要歸結于父親,老何明著說過,要指導姑爺炒股。

  「老爸啊,傳志什麼時候開始炒的股呀?」

  老何不知就裡,「你們結婚不久吧,那時股票才1100點。」

  「他哪來的錢?」

  「不是你們自己的錢嗎?我以為你給他的……」

  何琳一下子想起來了,她放在抽屜裡的現金總是莫名其妙見少,有兩次明顯被動過,可惜那時她太單純,對錢一點數都沒有。也就是他拿了娘家給她的禮金或是大姐給的錢炒的股!要不是買房的契機,都不知道他有小金庫。不行,得讓他掏出來!

  由於老婆孩子被照顧的不錯,傳志得以有空去周邊看房子,不想買太遠的,這一帶就不錯,北四環北五環有大學區不說,還有中關村這樣的高科技紮堆之地,而且北城向來是北京的上風上水之地。

  他這邊尋摸著房子,老家裡人也情緒高漲,坐不住了,要來北京看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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