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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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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志梗直了脖子,看著妻子固執的臉,自己也固執了,「沒錯!我就是覺得這不是什麼大錯!只是欠考慮而已!」 何琳很驚訝,「都親眼所見——讓你認識到你媽做了一點錯事為什麼這麼難?!你就這麼選擇性地失明或裝著視而不見?你還有沒有是非曲直和黑白觀念?!」 傳志突然明白了,「你一直在找我媽的錯,吹著浮土尋裂縫,今天你終於找到了,呵呵!」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什麼東西啪一聲摔到桌子上。 「你真無可救藥,凡是碰到你媽的事上,你一點道理也不講!讓你認識到你媽也是人,也會犯常人的錯誤,能損你多大的面子?她為什麼在你心中非得高高在上、比尋常人都偉大都高明都不一般呢!?」何琳背起包包,臨出門不無厭棄地乜了屋中男人一眼,「愚孝而自卑的人,真無藥可救!」 沒錯,吹著浮土尋裂縫,就是想找婆婆這種老女人的錯,並讓這種錯誤以原生態的形式直接在她兒子面前呈現出來,就是想把他心中那個居功自偉、高高在上、具有一切法外赦免權的老聖母從神殿上趕下來,把一個兒子從永遠跪著感恩的姿態中解救出來,讓他站著,以平等、客觀、理性的視角去打量和對待他的母親。他母親生養了他,並不是他一輩子站在她的陰影下頂禮膜拜的理由,更不是他的老婆也一塊兒膜拜、在夾縫中左右為難的理由。她對她的感恩是有限度的,是有條件的,是可以產生也可以消失的,沒有理由讓媳婦也像她兒子一樣對她順從、孝敬,供著一個活祖宗似的什麼都以她為先!大家都是人,都是人而已啊,能不能尊重現在的家庭規則:女主人就是女主人,客人就是客人,客隨主便!婆婆就是婆婆,不是媽!尊重兒子家庭的獨立性、完整性和媳婦作為一個新家庭的女主人地位好不好?! 老婆又跑出去了,傳志鬱悶地坐了會,拿著空暖水瓶下去燒開水。樓下公共空間沒人,在轉身進廚房的瞬間,從對面沒關嚴的門縫裡瞥見母親正抹眼淚,他那個煩喲,叮叮噹當把水壺的動靜弄得挺大,點上火,猶豫了一下,去母親房間了。 老太太側身對著門,抽抽搭搭的,無比難過。 「娘啊,你這是幹啥?又沒說你什麼,以後中午也做點好吃的,和嫂子一起吃,你幹嗎要吃隔夜的剩飯?吃飯又不是吃不起!」 老太太泣而不答。 「娘,你去後邊找胡奶奶串門去吧,或讓她陪你說說話。這事呢,你也別怪何琳,何琳說話直,有話擱不住……」 老母親歎口氣幽幽地說話了,「傳志啊,你娘沒多吃豬油被蒙了良心,你想想俺能不疼俺大孫子嗎?一、這一家子五口人都吃你的工資,雖說掙那倆錢來,枉不住那麼多嘴巴一起張吃你自己啊!俺們又不掙錢,又幫不了你,掙錢的不幫你,娘不是想幫你、嘴裡省肚裡挪為你省兩個嘛!俺現在也知道了,北京城也不好混,一分錢難死英雄好漢,能省一個你就省一個。二、咱家一日三餐上下頓都吃得不孬,有菜有肉,三天兩頭還做一頓魚,吃那麼油大,中午吃一頓豆腐燉白菜咋就能出問題了?想當年俺懷你們兄弟幾個時,吃的最好的就是大白菜燉豆腐了,平時就是鹹菜窩窩頭,要不就是清炒白菜幫子,油氣沒有,你們哪個兄弟憨了傻了?」然後自言自語,「年頭不一樣了,媳婦有了地位得了天下啦,說什麼就是什麼了。俺不行了,吃屎都趕不上熱的,年輕時受婆婆氣,年老了受媳婦氣,被人說到臉上,兒子不能出頭,俺也認了,自己肅靜點,到一邊沒人的地方難受著吧!」說完長長一聲歎息,垂下眼簾。 傳志皺著眉,好無奈,「娘,你和何琳怎麼就……」 「兒啊,俺不怪何琳,人家說到底是媳婦,不是閨女,媳婦對婆婆還不是無所謂的事,高興時吱你一聲媽,不高興時翻你幾眼——兒啊,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難啊!俺誰也不怪,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自己幹這幹那,疼了這個疼那個,顧了這個顧那個,有個屁用啊!兒子弱,不給你爭臉,不能給你說話,就幹受著唄!不能怨媳婦,也不怨兒子,怨俺這命瞎啊!」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無比絕望和蒼涼。 傳志終於受不了了,「娘,隨你怎麼想吧,你兒子我也很累,在單位掙那倆小錢還要處處看上頭的臉色,尤其是這種勾心鬥角的國家單位,這年頭有幾個不欺生排外的?你以為我天天往辦公室一坐聊天喝茶看報紙那麼容易嗎?在外壓力就這麼大,回家,又這樣,唉——」不是長長地歎氣,而是短促地噴氣。 15 何琳又去糾纏小雅去了,賴在附近菜館等她下班。小雅前一陣子老上晚班,白天睡眠差,身體頂不住,現在調成下午班了,工作到晚八點。 「我要和傳志離婚!」 小雅笑得牙齒排成兩條線,「我和鴻俊還沒離呢。」 「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愛傳志是愛他對我的好,你愛鴻俊是愛他這個人。現在傳志對我一般般了,而你依然愛鴻俊。」 小雅納悶,「你們又吵架了?」 「為他媽。我們常為其他小屁事傷感情,互不理睬,翻白眼指責,冷戰,和你家快有一拼了。唯一不同,他不如你老公掙錢多,沒你老公有本事兜的事卻不少,他家兄弟姐妹,從外甥到沒出世的侄子,他都有責任。我累了,受不了了。我是個簡單的人,喜歡單純的生活,痛恨一大家子你我不分一鍋亂燉!」 小雅看著好友無比煩躁的樣子,「冷靜一點吧,你心情不好,不是又來好事了吧?我每個週期也這樣,裝不下了,要溢出來,要爆炸了——過幾天就好了。離婚是件大事,不要時不時地提起,你老公會受不了的。有時我也想離,先單獨生活兩天平靜下來,就不行了,還是想他。」 何琳歎口氣,「我最近身體不知怎麼搞的不太好,上個月」大姨媽「就推遲了半個多月,這個月又推遲了。現在一吵架我就頭暈,血往腦袋上沖,要砸點摔點什麼的欲望強烈,河東獅吼幾聲也好!」 「砸點什麼了沒?摔點什麼了沒?河東獅吼了沒?」 「一樣還沒。」 「你脾氣大。」 「他也不知道哄哄我!他越站在那兒一本正經地給我講道理我越討厭他噁心他!以前看他挺順眼的,現在看,頭不是頭臉不是臉了,煩死!」 「好好睡一覺,調節一下。你婆婆好歹不找你的事,不搶你老公——」 「她搶她兒子啊!」 「她搶她兒子,也是你老公!只不過是你老公的兩種身份。不像我老公,家有一大一小倆老婆,大老婆還身兼他母親的角色,你說我還不去跳樓!」 「你怎麼不離?」 小雅指指自己的胸口,「正像你所說,這裡還有,沒耗完,就不甘心。」 「我小姨說你只剩下不甘心了。」 「佩服你小姨,我沒她那膽識。」 「因為你還沒遭她那樣的罪,傷害越狠,反彈越厲害。」 「不是,我說的是性格。」 傍晚,何琳提了幾條眼睛鼓鼓的小金魚回家了,放在客廳桌子上,到樓上洗花瓶去了。沒有小魚缸,突發奇想買魚的。 拎著花瓶下來時,金魚已遊在客廳裡的可樂瓶裡了,二升大的可樂瓶剪去上面四分之一,放在電視旁邊倒合適。 婆婆一邊擇菜一邊說:「這幾條小紅魚不便宜吧?夠買二斤五花肉了。放這兒吧,一家人都能看,鄰居串個門也能看看,拎到樓上誰能看得著啊?」 本來就是買給自己看著玩的,嫌貴還看什麼看!何琳拿著空瓶扭頭就上樓了。 婆婆擇好菜到了廚房,對收拾冰箱除冰的兒子說:「幾條小紅魚而已,俺說留在客廳裡看,她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上去了!幾條小魚,至於嗎?」 傳志專心致志地幹活,不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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