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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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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方靖暉 我有點緊張地把他關在門外,然後去到廚房裡告訴雪碧,我得走了,有同學來找我,我必須馬上回去學校註冊—別人都已經在上課了。不出我所料,她覺得這個說法非常合理。 於是我和陌生人李淵一起去了離市區很遠的火葬場。 大伯去世的時候,我來過這裡的,我是不是來得太頻繁了些?龍城的九月,萬里無雲。我看著面前的那個大煙囪,以及它身後的藍色天空,突然覺得,我好像是離開了這個世界一段時間。現在回夾了。—儘管我在今天早上才去過醫院。 手機的振動聲突然沒有徵兆地消失了。我不得不承認,現在也許只有靜謐的死亡才能撫慰我。跟殺戮無關,跟仇恨無關,也不需要去想關於「復仇」或「懲罰」或「審判」或「償還」的任何事—那都是人類的事情,只有「死亡」的本質,這個乾淨的句號才和大自然有關。它應該就像九月的陽光一樣,燦爛,但是絕不耀眼,也改變不了周圍那股涼意。 那個振動聲消失以後的世界真好啊,我看見那兩個曾經在昭昭病房裡出現過的人走出來,手裡捧著一個盒子,臉上帶著一種複雜的神情—就是沉痛裡面含混著說不出的輕鬆。我走過去問他們:「昭昭的骨灰能讓我帶回去嗎?」他們發愣的瞬間我就補充了一句,「我是鄭老師的妹妹。」他們對視了一下,就把盒子交給了我。 「只能讓她繼續住我的房間了。」我自言自語。該樣也挺好的,我們曾經分享過一個房間,她不會不習慣。 李淵突然說:「鄭老師是個好人。」 我仰起臉,第一次有勇氣直視他的眼睛,現在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了,他是曾經滿懷殺意的跟蹤者,我是兇手的親人。我覺得這樣的平衡很妙—我現在得學會欣賞人生裡一切暗藏規律的對稱和美感,忽略它們有多麼殘忍,只有這樣才能生存下去。 我說:「是不是好人,又有什麼要緊。法官才不在乎兇手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說:「也不能這麼說。至少我身邊的人,我的同事們,看了報紙以後,都同情鄭老師。」 「如果當時你真的殺了昭昭,他們也都會同情你的,你是不是好人,我還真的不知道;現在他們都去同情一個為昭昭報仇的人了。」我輕輕地笑了一下,驚訝自己居然還能這樣暢快自如地微笑,因為我第一次發現,這些所謂的「同情」還真是賤,包括我自己,我曾經緊握住昭昭冰冷的手的時候,其實也暗自同情著李淵;就在我看著李淵用一種複雜的怨憤的神情注視著單薄的昭昭的時候,我心裡也在同情昭昭—是,這沒什麼不對,但是這很賤。 「那時候我一直跟著她。」李淵似乎是在眺望地平線,「所以我知道你們家在哪兒,我也知道她去了好幾次醫院,我知道她有病,在我們那裡她的病很多人都有。」我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些。也許他也在回憶當初的自己。停頓了一會兒,他說:「我聽說,昭昭的爸爸在看守所裡知道了消息—他試著撞牆,但是自然是被救了。」 「你開心了對不對?」我抱緊了那個裝著昭昭的盒子,「他得到懲罰了。」 「是。」他乾脆地回答,「我就是恨他。他也該嘗嘗這種滋味。」 「但是你知道昭昭死了的時候,是不是很高興?」 沉默了一會兒,他終於說:「沒有。一點也沒有。」他不知道,在那個安靜的瞬間裡,我心裡在拼命地哀求著:求求你,別告訴我你真的很高興,別那麼說,就算是念著她溫熱的灰燼正在暖我的手,你撒個謊——就像小時候,一點一點展開明知考砸了的試卷,恨不得在分數露出來的瞬間閉上眼睛——或者我已經不自覺地在等待回答的時候把眼睛閉上了,天上的神,你都看到了吧,所有這些卑微和脆弱。 但是我聽清了,他說的是:「沒有。」 我說:「謝謝。」儘管不知道在謝什麼。 龍城的郊外,真荒涼呀。昭昭,我們回家吧。 李淵在我的身後靜靜地問:「我不明白,鄭老師……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該怎麼說?有種溫熱在眼眶中擴散,但我想它沒能力凝結成淚水的,因為我的眼睛太冷了。我說哥哥他不過是一時衝動嗎—話是沒錯,但是太假了,我現在不需要應酬任何人;我說他是為了履行跟昭昭的承諾嗎——不,昭昭當然沒有希望哥哥去殺掉陳醫生,所謂承諾,指的是那種彼此交換靈魂的信任,儘管如此我也知道哥哥其實不只是為了昭昭;我說他只是做了一件他認為必須要做的事嗎——怎麼可能,我難道不知道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去拿別人的性命,不管手裡握著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正因為我知道那是錯的,所以此刻我也不敢百分之百地承認我從一開始就原諒了哥哥。那麼,我該怎麼說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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