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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你知道了?」他窘了,連忙辯解,「我喜歡的是你,不是她。」

  「我討厭騙子!」

  「我只喜歡她爸!」他用自行車擋住了我的去路。

  「走開!我要去教室!」

  「後天晚上我再找你,去我家,你一定得去!」他跨上自行車,一溜煙沖向教學樓去了。

  來到教室,我翻開化學課本。半個小時後化學考試就要開始了,我眼睛盯著書頁,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我在暗暗給自己打氣,絕對不能答應潘正,不能再去他家跟他睡覺。我不是個牲畜,我是個人,我應該有人的尊嚴。他從沒把該給我的全部給我,從頭到尾都在分配——從方玲到馮小秋。我不想當她們中的一份子,我比她們漂亮,也應該比她們孤傲。

  我的淚啪嗒啪嗒地滴在化學課本上。同桌的班長郝康狐疑地看了看我,遞給我一個乾淨的手帕。他是個珍惜言語的人,善於以行動服人。他爸媽都是外科醫生,他不僅教養好,還有處變不驚的素質,像大人們一樣。高一時,一個教化學的女老師突然昏倒在講臺上,全班同學都嚇傻了,只有他鎮靜地沖上去,把女老師背到校醫務室,救了她一命。

  我用他的手帕揩幹了眼淚,又還給他。

  「考上大學,再想你現在想的事吧!」郝康接過手帕,對我說了這麼句話。

  我的心被郝康揪緊了,恍然感到,今天的郝康和往日的不一樣。同桌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他的異樣。

  §26.   期末考試終於結束了。

  交了最後一張卷紙,出了教室,我感到了極大的輕鬆。直到走出教學樓,我才發現天上飄起了雪花。想起潘正要找我,我驀地又陷入了另一種緊張裡。我加快腳步,到宿舍草草收拾好行李包,想趕在潘正找我之前出校門。我不能見他,我是個人,我得要臉,我不是個牲畜。

  走出校門,我下意識地四下張望,沒有發現潘正的影子,感覺自己勝利得有些失落。天色已經很暗了,我的失落感也越來越重了。我開始後悔,不該這麼急著跑出校門,潘正很可能還在校園裡找我呢。轉念一想,我又開始詛咒自己,又賤了,又是牲畜了!就這麼坐上公共汽車,一走了之,把潘正從此束之高閣,看看能怎麼樣!看看又能怎麼樣!我硬了硬心腸,快步朝公共汽車站走去。

  「餛飩——」

  馬路對面的餛飩挑子前,老實的江浙男人不時含糊不清地吆喝一聲。這聲音和餛飩挑子一頭的火爐,暖熱了一片冬夜,穿著小棉襖的他卻冷得不停跺腳、往手上哈氣。他的餛飩好吃實惠,湯裡有蝦米、紫菜和蔥花。我和洪敏偶爾會在下夜自習後,花上四毛錢買兩碗解饞。想著餛飩,潘正在我腦子裡淡了下來。

  天漸漸黑透了。遠遠望去,車站牌前站著幾個等車的人,其中一個扶著自行車,我一下子警覺起來。可等我走近,已經晚了,潘正推著車朝我走來。我退到人行道旁一個黑胡同裡,他節節逼近。我並不知道這竟是個死胡同,他堵住了我。即便不是死胡同,我也逃不遠。我的心已被他抓在手心裡了,人還能逃到哪裡去呢?

  「不願去我家嗎?」他把自行車紮好,臉上溫和的表情漸漸冷卻。

  我的頭搖得非常艱難。

  「真不願意?」他靠近我一些,隔著那麼厚的棉衣,我竟清楚地聽到了他的心跳。

  我害怕了,害怕身體在他面前瞬間崩潰,害怕可憐的自尊在他面前崩潰。站在他面前,聽著他的呼吸和心跳,想像著他和馮小秋親熱的樣子,我的心像刀割一樣疼。馮小秋的存在,就是對我的羞辱。可是,我沒能力讓她消失,我連把潘正拉回身邊的能力都沒有,我甚至不敢再在他面前提馮小秋的名字了,我害怕他真的生了氣,從此裝都不裝給我看了。想著這些,我的淚又流了下來,渾身開始聳動不止。

  他很快抱住我,用嘴吻幹了我的淚,又用嘴堵住了我的嘴。我越是掙脫,他越是用力。我沒他的力氣大,根本掙不過他。我聯想起那個雨天強吻我的大男孩。看來男人們遭到反抗時,骨子裡的強暴都要表現出來。

  「你要不想去我家,就在這兒幫幫我吧……」他的聲音顫抖著,開始摸皮帶。

  「不……我不敢!」我抗拒著。

  「沒人,怕啥?」

  我沒言語,我不知道話應該怎麼說。我更希望他能抱著我,撫摸我,吻我,而不是叫我動他那個可怕的東西。我在屋子裡還害怕那個東西呢,別說在外面了!這種局面使我很難受,我希望快些解脫。

  「不……」我怯懦地低喊。

  我想起了王斌在木材加工廠對我的欺負,還想起了洪敏的姑夫對她的欺負。我不理解,男人見了女人,為什麼都會憋漲成這樣。此刻,我更需要潘正抱著我,給我一番柔軟的甜言蜜語。

  他很失望,沒了話,準備回去了。我本指望他再說些熱話,但顯然已是奢望。男人的溫情總是跟欲望成雙。我沒有滿足他,他當然沒有興趣再說什麼。

  回到我大姨家,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家裡多了一個女人,小華哥對我說她是他的同事,他們臨近春節結婚。她是上海人,細眉眼,卷髮,很白淨,身材高大,參加工作之前是打排球的。女人對我笑笑,繼續忙著收拾行李,她準備趁著體校放假,婚前回老家一趟。她乘坐的火車晚上10點開。

  小華哥給我熱好飯菜,叫我快點吃,吃完和他一起去百貨商店買些特產,送給未來的岳父母。

  一出門,我就看見不遠處的路燈下,潘正坐在自行車上,雙腳點地,朝我張望。路燈把紛紛揚揚的雪花照得如同花雨,潘正沐浴其中。雪夜的這種浪漫有些淒慘,又有些無奈。我和潘正,這是在做什麼呢?過家家?玩遊戲?總之不是在戀愛,是在彼此虐待,我們愛上的也許是受虐。我希望潘正快點離開,以免被小華哥看出破綻。但潘正看見小華哥,反而挑戰似的等我們走近,看來他是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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