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你家有熊貓嗎 | 上頁 下頁


  她又夢見他回來了,莫名地,即使在夢裡,她都知道這一定是在做夢,眨眼間悲傷洶湧而至,迅猛得來不及防備。

  很奇怪,夢裡的自己哭得很凶,陶然這輩子流過的眼淚加起來都不會有夢裡那麼多。

  陶然很少流淚,可能是因為見過太多的眼淚,早已免疫。

  媽媽為了那個拋棄她的男人哭了整整半生,陶然一直不解,一個如此瘦小的身軀怎麼能釋放出那麼那麼多的液體,完全不成比例。

  或許是母女連心,母親有先見之明,早就把她的那份眼淚流完了也說不定,陶然有些自嘲地想著。只有自己像個睜眼瞎子一樣,琉璃說得沒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事情發生的那天毫無預兆。

  她回到家,天色不算太晚,林醉也已回來了,在等她吃飯。平常兩人都忙,一起吃晚飯的機會不多,所以她還挺開心的。

  兩人隨意地聊了點各自公司的事,沒什麼異樣,至少陶然沒覺得。

  「前天晚上《浪跡》同時線上人數突破100萬了。」林醉說。

  「是嗎?那真該慶祝一下。」《浪跡》是悠遊公司的主打遊戲,推出時間不長就有這樣的成績,陶然很替他高興,職業病使然,又問,「有沒有讓公關公司配合宣傳一下?」

  「新聞稿已經發了,俊唐的人給數字加了水,按130萬公佈的,他們說是行業慣例,別的遊戲公司都這樣。」林醉埋頭吃飯,說得不怎麼起勁。

  陶然一哂。俊唐廣告以遊戲推廣見長,曾先後做過兩家大型網遊公司的代理,對這一行十分瞭解,所以陶然才把他們推薦給林醉,反倒沒有推薦明澈。琉璃說她胳膊肘往外拐,自己人的生意給別人做,她解釋說術業有專攻,明澈對遊戲領域不熟,也沒有計劃開拓這個市場,與其騰出人手接這個單,不如把現有的汽車、紙業、食品等幾塊盤子大的市場做精做強。當然她沒說的另一個理由是,恰恰因為琉璃是自己人。自己人和自己人做生意,東西做得好了壞了,價錢給得多了少了,話說得深了淺了,都是麻煩事,萬一因為生意傷了感情就更是得不償失了。

  後來事實證明,當初悠游選擇俊唐還是很明智的。做廣告的或多或少都玩些花頭,現在聽到他們在宣傳資料上做手腳,陶然也不怎麼奇怪。

  聊著聊著,陶然順口說了句:「唉,你覺不覺得阿姨今天燒的菜跟平時不太一樣?」

  林醉細嚼慢嚥地把嘴裡的飯吃完,說:「今天的飯是我做的。」

  他說得挺平常的,可陶然知道自從請了鐘點工,他們倆都有日子沒動過灶台了,不由笑道:「今天什麼大日子,我們家林總親自下廚,看來我得多吃兩碗。」

  林醉笑笑,說好呀。陶然也沒追問,想著可能是阿姨請假了吧。

  吃完飯,那天的心情真是不錯,陶然把冰箱裡平日沒空吃的水果拿出來,洗淨切好,拿到客廳叫林醉出來分享。

  夏末的晚上,開著窗,一室盈風。

  她蜷在籐椅裡,身邊的沙發上坐著她的愛人。

  那樣的一刻,陶然不是不幸福的。舒舒服服的家,舒舒服服的兩個人,儘管沒有你儂我儂的甜甜膩膩,正在放的言情劇也有點老套無趣,但最重要的是安心愜意。

  人一生的幸福時光,多在這樣不經意的時刻。

  那些刻意求來的成功、歡樂和收穫,真正得到的那一刻,反而更多是悵惘。

  可是,可是,當時只道是尋常。

  後來,電視裡演到女主小白又可愛地忽閃著眼睛問男主,你真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男人點頭,說願意。女主又問,永遠嗎?男人更重地點頭,說永遠。煽情的音樂毫無意外地響起來,兩人相擁而泣。

  簡單得令人感動,陶然看得想樂。

  這時忽聽林醉開口:「然然,你記得我說過永遠不會離開你嗎?」

  熱戀的時候,林醉沒少說過這樣的肉麻話,陶然喜歡聽,但那並不是因為她對那些不著邊際的誓言信以為真,她只是喜歡他的聲音,她就是喜歡。

  甜點終究不能當正餐用,後來兩人的日子一天天過下來,他漸漸地也就不再隨便拿永遠造句了。

  今天他問得突兀,陶然臉悄悄一紅,眼睛盯著電視機,輕聲嗔道:「老夫老妻的……」

  然後,就聽他一字一句地說。

  「然然,我可能做不到了。」

  陶然愕住,定了幾秒,緩緩回頭,直直地看向林醉的臉,目光對上林醉的眼睛,她心頭一窒,無端端地打了個冷戰,手上的一片橙「啪」地掉到了地毯上。

  刹那間,仿佛回到二十年前那個下雪的早晨,父親送她上學,站在教室門口,也是這樣地看著她,說爸爸走了,然然你原諒爸爸好嗎。她當時太小,脆生生地說聲爸爸再見,一扭頭就跟著同學進了教室。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人。

  為什麼?

  下意識反應出的三個字已經沖到喉嚨口,被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垂下眼睛,把地毯上的那片橙撿了起來,放到盤子裡,收好刀叉,端起盤子,起身走到廚房,把東西放到水槽裡,放水一一沖洗。

  龍頭開得太大,水花四濺,聲音很響,可她還是聽到他的腳步聲慢慢靠過來,停在她身後,半晌,聽到他用她為之著迷的聲音說。

  「我認識了別的女人,她懷孕了。」

  太陽底下所有的故事都可以用三句話講完,林醉只用了兩句。

  陶然用全身的力氣壓住想要歇斯底里的念頭,她一絲不苟地抹著盤子,用最平穩的聲音問:「什麼時候認識的?」

  身後的聲音悶了好大一會才說:「今年二月。」

  「所以這是分手?」她把盤子裡的水瀝幹,開始洗刀叉。

  背後半天沒有言語。

  陶然把水槽活塞拔出來,污水咕嘟嘟地流下去,她用抹布仔細抹掉剛剛濺到檯子上的水漬:「你說好了,你知道我會同意的。」

  仍然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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