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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進了家門,緊張的氣氛就出來了。我媽正在狠狠地咬一根青淩淩的黃瓜,她右臉頰上的咬肌緊張地收放,像是對一個人恨之入骨一樣。如果我媽是在恨一個人,那麼,那個人一定是我,不是我還能是誰?黃瓜在我媽的嘴裡慢慢地粉碎,我想我媽大概把我當作黃瓜,或者把黃瓜當作我了。

  我爸看看我,指了指靠在電視機旁邊的一把椅子,我馬上明白他是讓我坐下。我坐下來,把每個人都看了一遍,沒有找到同志的目光,於是索性直面現實。

  我問我媽,叫我回來有啥事?

  我媽不說話,還是一口一口地咬黃瓜。我爸看看她,又看看我。我姥爺、姥娘只是不停地歎氣。這時候,三癢從外面回來了。

  三癢現在是個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了,在地區一中上高中二年級重點班,成績比二癢當年還要好,明年就要考大學,目標是北大、清華。三癢現在已經長得和我一樣高,比二癢還有氣質,只是身材還沒有完全出來。這幾年來,三癢和我的關係一直很好,三癢不像二癢那樣跟我仇人似的,從來不跟我說話。三癢跟我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我對三癢也特別地好,三癢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我買的,我還花了50元錢給三癢買了一條18K鍍金項鍊,使三癢成為她們班上第二個戴項鍊的女孩子,第一個戴項鍊的是地委幹部的女兒。可以說,這幾年,我用金錢加感情基本上把三癢俘虜了。所以,三癢有意無意地就會站在我的一邊。

  三癢一進門,一看一屋子人一臉的嚴肅,油嘴滑舌地說,喲,幾位大人在開會呀。

  三癢的幽默沒有收到應有的效果,三癢知道出事了,瞪著大眼睛看著我媽嚼黃瓜的嘴,說,怎麼回事?

  我爸擺擺手說,你去學習去!

  我為了擺脫孤單的局面,同時也給自己壯膽,對三癢說,三癢,給大姐開瓶汽水喝。

  三癢很聽話地答應了,正要轉身走的時候,我媽突然扔掉手裡的小半截兒黃瓜,大聲說,喝,喝,你還有臉喝汽水,我們都差點被你氣死了!

  三癢被我媽這一嗓子斷喝嚇了一跳,很委屈地看看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當我媽那一嗓子吼出來以後,我突然覺得輕鬆了許多,比她一聲不吭地嚼黃瓜要輕鬆許多。我沖三癢擺擺手,意思是不要汽水了,我要等待我媽他們對我的大批判正式開始。

  我媽說,我問你,大癢,我養你這麼大,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

  我點點頭。

  我媽說,我問你,你長大了,談婚論嫁,應該給我說說吧?

  我點點頭。

  我媽說,我問你,你頭點得像雞拾米,你都在外面幹了些啥?

  我媽的三個「我問你」,擲地有聲,環環相扣,基本上把她嚼黃瓜嚼出來的想法和憤怒都表達出來了。我知道我媽要問的是什麼,我要不知道這一點,我就不是她養的女兒了。

  我說,我沒幹啥?

  我媽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面多。那衛校姓章的,算怎麼一回事?

  我說,朋友。

  我媽說,朋友?還是老師?

  我說,過去是老師,現在是朋友。

  我媽說,他是離過婚的。

  我說,我知道。他上回結婚,我還幫他貼過喜字。

  我姥娘在一旁插話說,他比你大幾歲?

  我看看我姥娘,我姥娘在揉她的腿,大概要變天,她的關節又痛了。

  我說,他屬牛的,比我大八歲。

  我媽說,你跟他住一起了?

  我沒說話。我沉默就等於承認,默認。但我媽卻要我明確的回答。

  我媽說,你不要不承認,我早就知道了,你幹了些啥還能瞞過我!

  我沉默。

  我媽說,你說呀,住在一起幾回了?

  我現要明白了,我媽所說的「住在一起」是指我章晨「睡在一起」的意思,要不然,她不會使用「幾回」這樣的數量詞。

  我媽說,你說,幾回?!

  在這個問題的處理上,我媽顯然有點操之過急。這就是我媽進入更年期以後的脾氣。我估計也是一大部分女人進入更年期後的共同脾氣。如果我媽不急於抖出這個話題,在合適的情況下,說不定我會不打自招的。不知道為什麼,經她這麼一問,我反倒覺得應該委婉地回答這個問題了。

  我姥娘這時候插話說,大癢,姓章的有啥好?要錢沒錢,要人沒人,一個當老師的,還是離過婚的,到哪找不到人,非要……

  我媽對我姥娘這句插話顯然不太滿意,馬上打斷我姥娘的話說,讓她說!

  我說,有什麼好說的,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我覺得我這個回答應該說是有水準的,不僅回答了我媽的問題,同時也回答了我姥娘的問題。當然這也是我此時此刻最真實的感受。

  我話音剛落,我媽以超常的彈性一下子就跳到我的面前,伸手就朝我的臉上煽過來,多虧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我媽的手,當我媽的另一隻手打過來的時候,我的另一隻手又將其穩穩地拿住。於是,我和我媽就在那裡較起勁來。我媽一邊和我較手勁,一邊罵,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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