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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放假,第三天也放假,我這兩天的假都操心在口琴上了。那天晚上,我姑從理髮店回來,讓我猜她給我帶什麼回來了。我猜了半天,沒猜出來。後來,我姑讓我閉眼,我就閉上眼,然後感到嘴上一陣涼涼的感覺,睜眼一看,我姑正把一把口琴放在我的嘴上。我一下奪過來。我姑說,這回能睡著了吧。

  聽我姑說,單偉把口琴送到她的髮廊裡,並且說,口琴他帶回去保養了一下。其他什麼也沒說。我姑說這話的時候,有點不太認真。但我姑緊跟著認真地對我說,大癢,咱上學的時候,就上學,其他事不要想。聽見沒有?

  我說聽見了。

  和單偉單獨見面是單偉約的。那是第二學期,春暖花開的時候,單偉找我出來,要我借錢給他,我說我沒錢,他說你想辦法。他說得輕鬆自然,好像我欠他的似的,就該給他想辦法,但是我還是替他想辦法了。

  我的辦法是回家騙我姑。我不知道我姑是不是真不明白我騙她。或者說,我姑是不是故意讓我騙她。吃飯的時候,我對我姑說我們班要繳班費。我姑說,咱繳。我姑一邊說,一邊騰出手來從口袋裡摸錢。我姑第一次摸出來的是一張十元錢的票子,她可能認為票子太大,就裝起來重新又摸索了一會兒,於是摸出來一張五元錢的票子遞給我,我接過來的時候,我姑問,夠不夠。我覺得這話應該問單偉才對,但我還是說,夠了夠了。

  從我姑那裡騙了五元錢在當天下午就給了單偉,他馬上跑去買了一包煙抽。我沒想到他的煙癮那麼大。過完煙癮,單偉說,我不想上學了,我想走。

  我問他到哪裡去,他說,到河南去。我問他幹什麼,他不說。他說,你去不去。我沒回答。他又問,你去不去。我馬上說,去。

  我們決定去河南之後,才知道我們沒有路費。我問單偉要多少錢,單偉說,30元錢。我說,我有辦法。

  我所說的辦法是偷我姑的錢。我知道我姑的錢放在什麼地方。那天上午,我估計我姑到理髮店的時候,就把單偉叫出來,來到我姑家,我用鑰匙開了門,告訴單偉錢在床頭左邊的櫃子裡,單偉打開櫃門,正要拿錢的時候,我把他拉下來。我怕他多拿我姑的錢。

  單偉把我扶上去,我找到我姑放錢的盒子,我從裡面拿出兩張十元的和兩張五元的票子交給單偉。單偉把錢塞到屁股後面的口袋,然後拉著我的手跑出去了。

  我做這些的時候一點都不怕,我心裡只想要我單偉一起去好玩的地方。那時候,我的心裡藏著一股什麼勁兒,就想往外跑,就想跟一個男孩子一起跑出去,越遠越好。

  我和單偉坐的是火車,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我們坐了半天的火車,到了許昌。下了車,單偉說,他是來找他媽的。我問他媽在哪裡,他說在鄭州。

  我們在許昌火車站坐了一夜,我有點怕了。我說,我不想去鄭州了,想回家。單偉說,那好吧。

  於是我們又坐上火車回了家。

  來回三天,我們什麼也沒幹,就坐了一趟火車。我這樣想。

  但是,我們回來以後,才知道我們幹了什麼。

  他們都說,秦大癢和單偉私奔了。

  §拉麵

  我和單偉坐了半天火車從河南回來以後,才覺得事情嚴重了。

  我們是天剛黑的時候到的。出了火車站,我們都很餓。於是我們走到車站東頭街拐角的一家河南人開的拉麵鋪,拉麵鋪人很多,單偉找了一個空位讓我坐下,他去排隊端面。我坐下以後又想上廁所,站起來時不小心把一個人端著的面碰了一下,湯灑出來了,但灑在我的身上,那人看我一眼,問我長沒長眼,我想上廁所,沒有跟那人頂嘴。等我跑到外面上了廁所回來,單偉還站在那裡排隊,單偉瘦削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至少要有二十多歲,但其實他只比我大一歲,也就是十五歲。

  我原來的空位已經被人佔據,我只好站著,和單偉一起看河南師傅拉拉麵。拉麵進入我們縣城與河南人有關。在河南人沒把拉麵帶到我們縣城之前,我們這裡沒有拉麵,但有板面。我們所說的河南,是和我們縣有一河之隔的南面那個地方,河是淮河的支流,也是屬於河南省的。但河南人在我們那裡開的拉麵鋪都掛「蘭州拉麵」的牌子。拉麵一出現在我們縣城的時候,我姑就帶我吃過。那天,我姑和姓牛的漚氣,我姑說不做飯了,就拉著我到外面去吃。我姑說,省個啥?省再多也不能帶到土裡去。我姑這話的意思是說反正又沒有孩子,省再多的家產也沒有人來繼承,可見那時她對生孩子傳宗接代已不抱希望。

  河南人的拉麵,分大碗和小碗,大碗一元五,小碗一元。同時又分加牛肉和不加牛肉,加牛肉,大碗兩元,小碗一元五。我姑那天帶我在她的髮廊旁拉麵鋪吃的是大碗的,是加了牛肉的。能看出來,我姑也喜歡吃拉麵,在吃的過程中,我姑不停地吸鼻子。在接近尾聲時,我姑從她的碗裡夾了兩塊牛肉放在我的碗裡,我姑說,吃!大癢,不夠還要。

  做拉麵真是個耐看的活。就那麼一團面,就那麼一雙手,揉面,搓面,拉麵,甩面。河南人幹得隨心所欲得心應手一氣呵成,仔細想想,除了麵團,還有什麼東西能讓人這樣服服帖帖地百般擺佈。

  我和單偉終於吃上了面,兩大碗加牛肉的。吃完面,我們才知道,火車站旁邊的拉麵比別的地方一碗貴五角錢。單偉把口袋翻開來給老闆看,說沒錢了,河南人就是不讓走,後來,單偉說了大話,說馬上叫人把錢送來。人家不會相信,我說,我把包留在這,送錢來,你再還包。河南人想了想說,那中!

  我的包裡有我姑送給我的那只口琴。

  和單偉分手後,我直接往我姑家走,我知道我會這樣做,因為我覺得我姑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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