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南風知我意2 | 上頁 下頁
八七


  雲深:

  見信如晤。

  好久沒有給你寫信了,一是前段實在太忙,二是我又換了營地,來到了與敘利亞東部接壤的伊拉克邊境地區。這裡亦與戰線非常近,在項目地點,我們時常能聽到由那邊傳來的爆炸聲,傷者不斷湧到醫院來,大多數傷患依舊是炸傷或者槍傷,我們所做的手術,主要為他們保命或者保住四肢。

  醫院裡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叫作麗蓓嘉,她與媽媽走在街上忽然被炮彈擊中,她在醫院裡醒來時,才知道自己失去了雙腿,母親已經過世。這個女孩子先後接受了七次手術,餘生都只能依靠輪椅或者假肢行走。

  開始的時候,她的情緒非常消極,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常常流著淚問我們,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遭遇這些?

  我們無法回答。

  在醫院裡,我們除了為患者提供基本的醫療服務與外科手術,還會為他們提供心理治療,這是比之身體的傷痛更為艱難的部分。

  我們的心理專家每天都要同麗蓓嘉聊一個小時,她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一些,開始配合康復治療,漸漸地,我在她的臉上看見了一絲笑容。

  之後,她從輪椅上站起來,裝上假肢,開始練習走路。那個過程有多麼艱難,雲深,我想你比誰都更能感同身受。

  有一天,她對我說,她相信一切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這真令我開心。

  雲深,她讓我想到了那一年的你。

  命運有時候很殘忍,把災難與苦痛降臨在我們身上,當一切無可更改的時候,是選擇消極地把自己墜入黑暗深淵,還是選擇勇敢、堅韌地與命運抗衡,不同的選擇,會讓我們看到不同的天地。

  我很慶倖,你與麗蓓嘉,都選擇了後者。

  其實,我接觸到的很多病人,他們在遭受到重創後,依舊保持著堅毅、樂觀的精神,他們心懷希望,相信總有一天,戰爭會結束,他們可以重回家園,得到心中的和平。

  還有,我們去難民營巡診的時候,總會看見在荒涼貧瘠的空地上,孩子們奔跑嬉戲的身影,他們如同以前在學校裡一樣,追著一個足球跑,與同伴追趕打鬧。這樣的畫面,總是讓我心裡升起感動與希望。

  雲深,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也不知你好不好,但願你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想念你。

  祝好。

  朱舊

  收到她第八封來信時,他剛從醫院回來,李主任對他說,目前他的身體狀況依舊無法接受手術,需要再等待最佳時期,也再一次警告他,不能這樣拼命忙碌工作,讓他在家休養一段,或者去醫院住著。

  他對醫院敬謝不敏,若不是當初她在那裡任職,他怎麼會甘願一住那麼久。

  手上負責的重要工作正好告一段落,他決定回家休養一陣。

  窗外梧桐樹的葉子都黃了,涼風乍起,不知不覺,又一個深秋來臨。

  距離她離開,已經一年。

  時間流轉得真快,四季更替,好像眨眼之間,便換了一換。

  他把她所有的來信又讀了一遍一遍,只覺得太少,她寫信來的時間跨度也間隔得越來越久。自從得知她在敘利亞後,他每天都有關注時政新聞,那個國度的情況越來越嚴峻,想必信件收發也隨之變得困難。但好在,他通過Leo,確認她是平安的。

  休養在家的時候,有大把的閒置時間,他買了信紙回來,給她寫信。寫的都是些瑣碎的事情,比如給薄荷澆水,給梧桐洗澡,帶梧桐散步,看了什麼書,無所事事就在網上流覽菜譜,在心裡學會了一道新菜,但其實沒有試驗,窗外的樹葉落了滿地,窗外的樹葉又綠了,院子裡的薔薇花開了,別墅外的玉蘭花開了……這些零零碎碎無關緊要的小細碎,他事無巨細地寫在潔白的信紙上,沒有投遞地址,他仍舊鄭重其事地裝進信封裡,貼上國際所需的郵票額,然後把那些信件與她的來信放在一起。

  他生活裡發生的很多重大的事情,他一件也沒有寫。

  比如爺爺傅淩天的忽然病重昏迷不醒,整個淩天集團人心惶惶,關於他與傅西洲的繼承人之位爭奪暗潮洶湧得愈加厲害。

  比如他的母親又做了一件連他也覺得心冷的事情,她將阮家那個小丫頭從樓梯上推了下去,導致她失去了孩子。他討厭她的行為,可在傅西洲憤怒掐著她的脖頸時,他也只能選擇站在母親這一邊。

  比如他的舊疾復發,這是最嚴重的一次,人都昏迷過去,最後出動了120急救車。

  比如他的母親病急亂投醫,幹出了一件愚蠢之極的事情,竟然在淩天新開發的薔薇系列產品裡動了手腳,導致他不得不與傅西洲聯手,解決公司的信譽危機。

  比如,他這一次的爭鬥,因為答應了母親幫她實現心願,他用了百分百的心力,可最後還是沒能贏。他不是輸給了心計與手段,他輸給了一個小姑娘的愛。

  比如,之後爺爺傅淩天去世,臨走前見了所有近親,偏偏不肯見他的母親。她便瘋狂了,跑到傅西洲母親所在的療養院,試圖掐死那個女人,她的行為被房間裡的監控拍得一清二楚,之後她被員警帶走……

  在他心裡,這些事情再大,也跟他與她的那個小世界無關。

  得知姜淑甯被員警帶走,以「殺人未遂罪」被起訴時,傅雲深在醫院裡剛剛接受完全面的身體檢查,李主任給他安排了兩天后的手術日程。他聽完前因後果,不得不跟李主任說,將手術推遲幾天。

  他立即去見律師,讓他不惜一切代價,將母親保釋出來。

  對方卻搖頭:「證據確鑿,很難。而且,起訴方是傅西洲,你應該清楚,他對你母親,本就恨之入骨。」

  他幾乎沒有猶豫,便做好了決定。

  他約見了傅西洲,他沒有懇求他,而他也知道,就算自己懇求,他也不會放過母親。

  那麼,不如以他想要的,來換取母親的平安。

  這也許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之後的手術結果會是怎樣,是未知的……

  「把我手裡的股份一半轉給你,夠不夠?」他對傅西洲說。

  把姜淑寧一直看得重若生命的東西許諾出去時,他竟然沒有一點不舍,心裡反而浮起一絲輕鬆,有一種仿佛重擔終於被卸下的輕鬆感。

  從一開始,他心裡就有比這些更重要的東西。

  他看見傅西洲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而後他冷冷地笑了,說:「在你們眼中,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可以明碼標價來交易的,是嗎?」

  傅雲深也笑了,卻是疲憊的笑,他說:「你母親與我母親之間,我們之間,誰傷害了誰,誰又虧欠了誰,早就算不清了。」

  他忽然覺得人生真是奇妙,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能跟這個同父異母水火不容的弟弟,坐在安靜的車內,說這些話。

  傅西洲沒有再說什麼,拉開車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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