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南風知我意2 | 上頁 下頁 |
八四 |
|
雲深: 見信如晤。 十天前,醫院的營養中心來了一個叫阿默德的小男孩,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真的嚇了一大跳。他被父親抱在懷裡,用毛毯與紗布裹著,露出兩隻大眼睛。他的父親把他輕輕地放在長椅上(病床已經被佔用完了),掀開毛毯,讓我為他檢查。他枯瘦如柴,皮膚破損,渾身長滿了水泡。這是典型的惡性營養不良,由於人體血液中缺乏蛋白質,液體積聚在組織裡,令患者身體腫脹,皮膚因受壓破裂,全身皮膚都出現裂痕。 阿默德的父親說,他們一家因為戰亂,同成千上萬的人一樣被迫逃離家園,安身在邊境的難民營裡。我去過他說的那個難民營,一頂頂緊挨的帳篷,就建在漫漫黃土地上,夏日裡忍受暴烈的陽光,冬日要承受寒風凜冽。晴天時,風一吹,或者車子經過,就會揚起漫天的灰塵。一旦下雨,整個片區濘泥不堪。而每個簡陋的帳篷裡,都擠滿了人,等待著被派發壓根無法果腹的微薄食物。難民營的衛生條件非常差,時有蠍子蟲蟻出沒,因為人多,空氣流通很不好,有人生著病,得不到最基本的醫療保障,就用髒破的被子裹著身體,奄奄一息地等待奇跡或者死亡。 阿默德在醫院裡住下後,他的父親日夜陪伴,他以前有三個孩子,現在只剩下這唯一的一個。當護士替阿默德包紮傷口時,當他叫痛,他的父親總是在旁邊輕聲安慰他,又常常耐心地哄他喝營養奶。有個晚上我路過病房,聽到有輕輕的歌聲響起,是阿默德的父親在為他唱安眠曲,他用的是阿拉伯語,我聽不懂,但那歌聲,卻令我無比感動。 阿默德是個乖巧又很有禮貌的孩子,雖然每次換紗布、換藥的時候他很痛苦,但他總會用土語對我說謝謝,然後對我笑。我很喜歡他。 有一天,我們為他換了藥,他忽然用土話喃喃說著什麼話,太長太快,我不太聽得明白,我的本地同事翻譯給我聽:他想回學校去上課,他想念他的老師與同學。 如果是別的心願,也許我還能有機會幫他實現,可聽到他這樣說,我久久說不出話來。在這裡,千千萬萬個「阿默德」被迫背井離鄉,遠離自己的故鄉,離開學校,沒有人能告訴他們,何時能重返家園,何時能重回課堂。 在第二天上午,我剛到醫院,同事就跑來告訴我:昨天晚上,阿默德去世了。我一下子就懵了,很久沒有反應過來。我走到停屍間,卻沒有看到阿默德,同事告訴我,他的父親一大早就帶他離開了。 我從停屍間慢慢走回辦公室,我的眼淚一下子沒忍住,洶湧而出。 雲深,那一刻,我真的太難過、太難過了。 直至此刻,想起那個小男孩的臉,我都無法平靜地握住筆。那麼,就此擱筆罷。 想念你。 祝好。 朱舊 他握著潔白的信紙,眉頭微蹙,神色裡有一絲悲傷,仿佛正感知到她心裡的那種難過。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他抬頭,便看見周知知站在門口。 「你怎麼來了?」他訝異地問,她極少來他工作的地方。 周知知走進來,說:「你怎麼樣?陳秘書說你最近都坐輪椅上下班,既然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好好在家休養?」 「沒有什麼事,只是最近工作忙,時常加班,假肢戴久了不舒服。」 她鬆口氣,「那就好。咦,你在看信?這年頭誰還手寫信?」她微微訝異地看著他手中拿著的信封信紙。 「總有人喜歡。」他將信紙疊好,塞進信封裡,輕輕壓平。 周知知忽然便明白了過來,能讓他這樣珍重對待的信件,她知道只可能來自一個人,朱舊。 就算那個人離開了他的生活,她依舊無處不在。 她斂了斂神,說:「一起吃晚飯,好不好?我有事情跟你講。」 他看了下腕表,快到下班時間了,他點頭。 周知知開心地說:「也別走太遠了,我看你們公司二樓就有個餐廳。」 二樓原先是家大型健身會所,最近改成了一個西餐廳,裝修得很有氣氛,細節處處用心,一看就是女孩們喜歡的約會場地。周知知四處看看,忍不住讚賞道:「這地方真不錯。」 傅雲深並不喜歡西餐,以前他倒是無所謂,後來為朱舊做了三年的中餐,也就隨她一樣,對西餐碰都不碰。 周知知卻非常熱愛西餐,餐前、正餐、餐後甜點,她點齊了全套,而傅雲深只要了一份意面。 他問:「知知,你要跟我講什麼?」 「雲深,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非要有事情才能跟你一起吃個飯嗎?」她半真半假的傷心語氣。 他笑笑,喝水不說話。 周知知說:「我聽說,你最近老是加班,是因為你遇到了些問題。雲深,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能太操勞,需要好好休養,偏這麼拼命。你遇到的難題,讓我幫你,好不好?我可以幫到你的。」 他原本溫和的神色瞬間就變冷了,他說:「聽說?聽誰說的?聽我媽說的吧!周知知,你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明白,別把心思與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她搖頭:「我並不覺得這是浪費。」 他說:「我媽告訴你我的繼承人地位遭到威脅,那麼她有沒有告訴你,我即將再次接受一次手術,能不能活還不一定?」 不用她回答,她驚訝的神色已經給出了他答案,顯然,姜淑寧是不會將這種資訊透露給周家的。 周知知說:「雲深,我確實不知道,但是我現在知道了,我不介意。不管你還要接受幾次手術,有多大風險,不管你心裡有誰,我都不介意。我只是想盡我自己的心,陪在你身邊。」 她堅定的語氣令他深深無力,他說:「我介意。知知,你別犯傻了,沒有愛情的婚姻就是一場慘劇,你看看我媽,她這輩子最大的痛苦,就是嫁給了一個心不在她身上的人。你還想重蹈覆轍嗎?」 很多時候他自認並不是個善心的人,在商場這幾年,也沒少做過心狠手辣之事,但他的底線是:絕不在沒有感情基礎時商業聯姻。這個原則,跟他心裡有沒有人無關,早在遇見朱舊之前,在他十幾歲的時候,親眼目睹母親瘋狂地想要殺死父親時,就在心裡種下了這個對自己的承諾。毫無感情的婚姻的苦果,他是最直接的承受者,他痛恨極了。 他坐在窗邊,目光再一次投向姜淑寧複印給他的那份文件上,那是傅西洲與阮家老爺子,也就是顧阮阮的外公阮榮升簽訂的一份協議,上面明明白白地寫著,只有當傅西洲與顧阮阮有了孩子,阮家才會真正幫他。他眸色漸漸變深,浮現出毫不掩飾的厭惡。 這份協議,想必那位元阮家小公主並不知情吧?他緩緩握拳,既然如此,那就毀了吧! 他撥內線叫了陳秘書進來,將一張照片與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便簽遞給他:「你先去全面地瞭解下這位喬小姐,適當的時候,讓她來見我。」 她的第三封信到來時,深冬的蓮城終於下起了第一場雪。 他坐在書房裡,泡了一壺毛尖,屋內茶香嫋嫋,落地窗外大雪紛飛,他在檯燈暖黃的光線下展開那份牽念。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