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南風知我意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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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黃的燈光下,那塊很舊了的手錶靜靜地躺在茶几上,時針轉動的「滴答」聲在寂靜的夜色裡,仿若時光的回聲。 這塊手錶,他認識,不,是非常非常熟悉,這是他的手錶,當年他從暮雲古鎮不告而別時,留給她的謝禮。 那年,他是在從樹林歸來後的第五天的早晨離開的,他走的時候,阮阮並不在古鎮。尋找野兔的第二天清晨,她被一通電話叫走,她外公突發高血壓,住進了醫院。 她離開得很匆忙,那天早上他已經起來了,如往常一樣沉默地坐在葡萄架下,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過了一會她忽然又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對他說:「十二,你等我回來噢,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他依舊沒有開口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離開後的第四天,恰逢中元節,暮雲古鎮很重視這個古老的傳統節日,在這一天的傍晚,家家戶戶都會紮很多紙船到渡口去放,以祭亡人。天黑的時候,小孩們還會放飛很多隻孔明燈許願。 那天傍晚,他陪著風母與風聲一起去渡口放漂紙船,一直待到天徹底黑下來,又陪風聲放飛了兩隻孔明燈才回去。河的岸堤狹窄,也沒有路燈,他打著手電筒,與風聲一前一後地走著。那時候歸家的人很多,有小孩嬉鬧著從他們身後追過來,推攘間,眼見著要將前面的風聲撞倒,他迅疾地伸出手,將他拉住然後往裡面一推,電光火石間,他自己卻跌下了岸堤。 在風聲的驚叫聲裡,他只覺得頭昏目眩,最後身體穩固在一塊軟綿綿又濕潤的河沙灘上,額上傳來尖銳的刺痛,有液體緩緩流進眼睛裡……閉眼的瞬間,在強大的疼痛與昏眩中,記憶如浮光掠影,一幀幀地擠進了他的腦海裡…… 他沒有摔死,卻記起了所有。 那天晚上,他躺在朱醫生的診所裡,怔怔地望著天花板發呆,猶如當初他從昏睡中醒過來一樣。 而這一個多月,就像一場夢。 如今夢醒了,他知道,是離開的時候了。 離開的前一晚,他一夜無眠,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怔怔發呆。他抬頭望著天上圓而皎潔的月亮,月色的清輝映照著這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那樣靜謐而溫柔的模樣,是與他的世界完全迥異的一片天地。 第二天清晨,他將手上戴了多年的舊手錶摘下來,壓在那張寫了「謝謝」兩字的字條上,沒有與風家母子打招呼,乘坐第一班輪渡離去。 這一個多月的記憶,雖然美好,但他卻打算忘卻,他必須忘卻,在他的那個冰冷的世界裡,這些柔軟的記憶,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而這些相處的人,與他也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不想,也不願意,將他們拖進他的世界裡來,尤其是那個有著清澈笑容、清亮雙眸的女孩兒。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三年後,他會再遇見她。 是在機場的停車場外,大雨中,她拼命地追著他的車跑。 那天他從外地出差回來,因為供應商出了很嚴重的問題,他親自飛過去處理,三天的談判,像是打了一場生死攸關的大仗,他整個人疲憊不堪。上了車,他閉眼休息。 秘書遲疑的聲音將他吵醒:「傅總,有個女孩子似乎在追我們的車。」 他睜開眼,從後視鏡中望去,外面正下著雨,又是灰濛濛的初冬,後視鏡中的影像模模糊糊的,看得並不太清楚,只隱約看見一個橙色的身影在雨中奔跑,一邊跑一邊揮著手,嘴裡還大喊著什麼。 他收回視線,淡淡地說:「也許追的不是我們。」 前方100米就是收費站出口,前面停了好幾輛車等待繳費放行,秘書將車停下來,忍不住朝後視鏡中望去,然後發現他猜得沒錯,那個女孩子,徑直朝他的車跑了過來。 她站在車窗外,彎腰敲著車窗玻璃。 秘書降下車窗,驚訝地望著她,淒清的雨中,雨水自她頭頂傾瀉而下,狼狽地淋了一臉,濕漉漉的頭髮黏在臉上,可她神色裡卻滿是終於追上了的欣喜。她氣喘吁吁地指著後座的傅西洲,語無倫次地開口:「他……他……」 「小姐,你有事嗎?」秘書問。 「十二,十二,是我啊!」她將身體趴在車窗上,將腦袋探進車內,聲音又急又欣喜。 秘書微微側身,提高聲音:「喂,小姐,你到底在幹什麼?」前面的車輛已經開始緩慢通行,後面的車不耐煩地在按喇叭。秘書轉身望著被打攪神色不耐煩的傅西洲:「傅總,你認識她嗎?」 他想也沒想便回答道:「不認識。開車吧。」 「可是……」秘書為難地看著趴在車窗上的顧阮阮。 傅西洲皺眉,終於凝神打量起那張被雨水淋得狼狽的臉來。 「十二,是我呀,阮阮,顧阮阮!」她喊道。 ——十二,你記住啦,我叫阮阮,顧、阮、阮! 記憶中的聲音忽如其來,是她!他終於想起來了。世界這麼大,人與人之間偶遇的幾率那麼小,可他們竟然再次相逢了。在他幾乎已經忘記那段記憶、忘記生命中曾經出現過這樣一個人的時候。 見他怔神,她起身,從身後的背包裡掏出一個東西來,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塊表你認識吧?是你留給我的。」 「上車。」他斂了斂神,靜靜地開口。車後的喇叭聲已經此起彼伏,而窗外的雨,越來越大,她整個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上了車,她才終於感覺到冷,忍不住哆嗦了下,抱著手臂打了個噴嚏。秘書體貼地將空調開高,又翻出紙巾給她:「快把外套脫了吧,擦擦頭髮。」 「謝謝。」她臉色有點蒼白,可依舊掛著笑容。處理完一頭一臉的雨水,她才終於面向著傅西洲,語調裡滿是欣喜:「我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呢!十二,很高興再見到你。」說著,她輕輕舒了口氣,是慶倖,是高興。 聽到這個名字,傅西洲皺了皺眉:「你難道不知道,在車道上這樣亂跑,很危險嗎?」 「呃……」她抱歉地低了低頭,說,「我一時心急,沒想那麼多。」 他不知道,當她看到他坐在車內一閃而過的身影時,心裡多麼震驚,多麼激動,什麼也沒想,便沖進了雨中。她拼命地奔跑,仿佛知道,錯過了這一次,可能再也沒有相遇的可能。 他沒有再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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