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南風知我意 | 上頁 下頁
一二


  他不知道,她有多慶倖,他在新婚之夜的零點之前出現在她面前。在暮雲古鎮的時候,她曾聽風菱的媽媽提起過,民間有一個習俗,新婚之夜分房而居的夫妻,這輩子難以相守到老。

  她也覺得自己傻,簡直傻得無可救藥了,這個男人,在婚禮上離她而去,此時他在零點之前找到她,她竟然還覺得慶倖。正常的人,應該是將他痛駡甚至狠狠地抽他兩個耳光,將他轟出門外,那樣才解氣,才足以告慰她心裡那麼重的難過。

  這些,她心裡全部都清楚,可她拿自己的心毫無辦法,拿他毫無辦法。當他靜靜站在她面前,當他歎息般地喊她的名字,當他的手指覆在她的眼睛上。她就已經原諒了他。

  因為她清醒地知道,在原諒他與推開他之間,選擇前者,會讓她心裡好過一些。

  他是她逃無可逃的命運。

  那就做個傻瓜吧,世界上聰明的人那麼多,不差我一個,就讓我做個自得其樂的傻瓜吧。阮阮歎息般地閉了閉眼。

  「你的腳怎麼了?」傅西洲終於發現她走路的姿勢略怪異。

  「哦,崴傷了,沒有大礙。」她輕描淡寫地答,轉身問他,「你要喝什麼?有茶與果汁。」

  傅西洲拉住要去小廚房幫他拿東西喝的阮阮,將她按在沙發上坐好,撩起她的睡褲,她青腫的腳背赫然映入他眼簾,他皺眉:「有冰塊嗎?」

  「有。」

  他去廚房冰箱裡找到了冰塊,又從浴室拿了一塊小毛巾來,包著冰塊,他在她身邊坐下來,將她的腳平放在他的腿上,她忍不住縮了縮,卻被他牢牢地抓住。這樣忽如其來的親密,令她的臉微微一紅。

  從他們重逢,到他求婚,才短短半年時間,而真正確定關係到如今,也不過兩個月,他們最親密的接觸,僅限於牽手,次數也不多。

  他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頭,手上的冰毛巾輕輕地在她青腫的腳背上移動。

  小客廳裡只開了一盞落地檯燈,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側著臉,微低著頭,手腕輕輕地起落,專注而溫柔的模樣,令她心裡酸澀得湧起淚意。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有他。

  她仿佛看到多年前那個沉默柔情的他,又回來了。

  這才是她的十二。

  傅西洲放下冰塊,抬眼時發現她正怔怔地凝視著他,他輕咳了下,用指腹輕輕壓了壓她的腳背,「我再幫你揉一揉,需要活血。」

  他已經盡力控制了力道,但阮阮依舊覺得疼痛鑽心,可她咬牙忍住。

  他看了她一眼:「痛的話你就說。」

  她搖搖頭:「不痛。」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怎麼會不痛呢,換作別的女孩子,只怕早就咧嘴大喊了,她也真能忍。

  「怎麼受的傷?」他問。

  她遲疑了片刻,才輕輕答:「找你的時候,摔了一跤。」

  他手上的動作一僵。

  「對不起……」頓了頓,他緩慢地開口,「你怎麼不問我原因?」

  他一直等她問,可是她卻始終沒有開口。

  阮阮想起她對風菱說的話,是的,她心裡有多麼想知道那個答案,也就有多麼害怕知道那個答案。

  可是此刻,他主動提起來,她便順著問出來:「為什麼?」話一出口,心裡的忐忑便接踵而至。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與她對視,她背光而坐,整張臉都籠罩在一團陰影裡,看不太清表情,但那雙眼,卻亮若星辰,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直視著他,那裡面,有期待,也有忐忑。

  他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在古鎮的夜晚,他們坐在院子裡看星星,那晚星空璀璨,她仰著頭認真而耐心地指著夜空裡一顆顆遙遠的星辰,告訴他,那是小熊星座,那是北斗七星,那是天蠍星座。她說,十二,你知道為什麼我喜歡這裡嗎?因為簡單純粹。這裡的人,這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讓我覺得簡單而純粹,令我覺得舒坦。我啊,最怕麻煩複雜的事情了呢!

  他腦海裡又迴響起傅淩天最後說的那句話——西洲,你是知道後果的。

  他望著她,久久的,最後,湧到嘴邊的話變成了:「因為,我忽然接到療養院的電話,我媽媽……自殺了。」

  他將視線轉開,不再看她。

  「咚!」

  提起的一顆心,狠狠地掉下去。可緊接著,她的心又提得高高的,像是在過山車上旋轉空翻一般。

  她張大嘴,久久才恍過神,急切地問道:「啊,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關於他的母親,她其實瞭解得並不多,還是從外公阮榮升那裡聽到的隻言片語,這個女人寧肯背負著駡名,也要生下這個不被傅家承認的孩子。在傅西洲十四歲那年,她精神失常住進了精神病院,後來又轉入了療養院。阮阮只見過她一次,在他們婚禮確定下來的第二天,他帶她去療養院探望。見到她的第一眼,阮阮非常驚訝,怎麼形容呢?她從未見過那麼美麗的女人,應該有五十歲了吧,可她的五官真的很美,但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神空洞,了無生氣,宛如一個沒有靈魂的漂亮木偶。在他們婚禮前夕,她曾問過他:「你的母親會來嗎?」見他臉色微變,她才意識到自己大概問錯了。在這樣一個公共場合,傅家大大小小親朋好友全部出席,但唯獨,不會有他母親的位置。

  見他不語,阮阮心下一凜,慌亂抓住他的手:「你媽媽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啊?」

  明明隔著厚厚的衣服,他卻覺得手臂上她手心的溫度簡直灼人,他不著痕跡地撥開她的手,輕輕說:「已經脫離危險了。」

  她狠狠舒了口氣,又蹙眉:「這個時候,你怎麼能不陪在她身邊呢?她才是最需要你的。」

  所有的難過、委屈與忐忑,這一刻統統煙消雲散,而後化成了對他母親的擔憂。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