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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Chapter 14 往事並不如煙

  往事就是這樣,
  來得似火,
  去得並不如煙。
  真相如果太重,
  是連自己也要欺騙的。

  在這個城市,雖然暖春如馨,但有時候會有猝不及防的倒春寒。

  江湖一出門,就被一陣寒風嗆住,她咳嗽了兩聲,緊了緊身上的風衣。

  自江家駕車去徐家老宅並不遠,這條路江湖已經熟悉了。這次二度走上這條路,同第一次走的時候有了天壤之別。自天堂墮入地獄,也不過如是。

  而一切,終須去正式面對。

  江湖把車拐進那條弄堂,開到終點,在徐家的停車庫把車停好了,深深吸了兩口氣,才下了車。

  徐家弄堂邊的一座小花壇不知何時栽了桃樹,江湖不記得第一回來的時候看到過這樣的景致。

  此時豔春三月,桃樹風華正盛,一朵一朵綴於枝頭的粉紅小花開得分外妖嬈,遠遠看去,仿佛一簇一簇的蝴蝶翩翩飛於其中。

  江湖在桃樹下站定片刻,想起徐斯送給她的竹節海棠,也是有著這樣儼然的花姿。

  只是海棠花小,不若桃樹壯觀,擁有這樣壯觀的花團錦簇的蝶飛之態。

  江湖輕歎一聲,摁下了徐家的門鈴。

  很快就有家政服務員過來開門,江湖說:「我是上周和洪女士約好了今天十點的,她從義大利回來了沒有?」對方點點頭,把她引上了二樓。

  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徐斯的母親就給過江湖一個出乎意外的下馬威,而後她又乍見洪蝶手上讓她聯想萬千的手鐲,導致並沒有將徐家好好端詳。

  徐家的一樓客堂間還是上一回來的模樣,幾乎沒怎麼改變,也許這個模樣被維持了很多年,已是徐家一段不變的歷史背景。

  這同江家一樣。父親從不輕易改變家內裝飾,老式的傢俱老式的擺設萬年不會更變。

  這是屬於他們的歷史。

  江湖上了二樓,靠東的一間客廳正是上一回吃飯的那間,再往西還有三間房,家政服務員把江湖引進朝東的一間。

  一進去,原來是間花房。內室全部用透明玻璃塑頂,陽光透進來,暖暖的姹紫嫣紅,滿滿的一室花香,讓人說不出的通體舒適。

  洪蝶穿了一身白色便裝,提著水壺,正給一盆海棠澆水。

  陽光在她身後,花紅在她身前,灑出的水珠好像起了一層輕霧,人在縹緲之間。

  江湖在門口靜靜站著,家政服務員不知何時已經退了出去。

  洪蝶把頭抬了起來,臉龐如玉一般白潤。因為陽光的普照,江湖幾乎看不出來她臉上的歲月風霜。

  她的笑容依舊和藹,朝江湖招了招手,「你來了,這裡坐。」

  江湖繞過門口的兩盆花,一步踏進花房,才恍然發覺門口擺著的是兩盆令箭荷花。春天的令箭荷花尚未開花,翠綠的莖葉卻有十分的精神。

  洪蝶笑道:「你對這花很熟吧?徐斯前年叫人特意搬了一盆出去。」

  她指了指跟前,江湖走過去,那邊放了一條藤木長凳並一座方木茶几。

  洪蝶說:「這裡還和徐斯的外公當年佈置的一樣,沒有在花房里加舒適的桌椅,老人艱苦慣了的。」

  江湖小心翼翼地坐在長凳的一角。

  洪蝶放下了手中的水壺,落落大方地坐在另一角。

  方木桌上放著一隻英式的骨瓷茶壺並兩隻茶杯,她伸手翻開茶杯,倒了茶,再推到江湖的面前。

  茶葉很好,一股清香撲鼻,在花香四溢的花房內竟絲毫沒有被沖淡。

  江湖執起杯子來,輕輕吹氣,輕輕抿了一口。

  洪蝶只是一直看著她,等她放下了杯子,才慢慢開口講道:「好孩子,真不錯,再困難難堪的情形,都能挺住。」

  江湖定定地望著杯中的茶葉,旋轉,及至塵埃落定。

  洪蝶笑,「我一直在想,你什麼時候會來找我。」

  江湖仍望住茶杯內的茶葉。

  洪蝶朝門口令箭荷花的方向點了一點下巴,「那只花盆,本來是一對,有一隻被徐斯搬走了,現在又被放在他的辦公室裡。現在這一隻上頭寫著一句話。」

  江湖是有著極好記性的,她馬上就可以講出來,「想人生待則麼?貴比我高些個,富比我松些個。呵呵笑我,我笑呵呵。」

  洪蝶笑,「你果然是天分極高的孩子,江旗勝有你這樣的女兒,他應該可以瞑目了。」

  江湖淒然地又抿了一口茶,安撫住自己蠢蠢而愈發激越的心。她問:「富貴確實只如浮雲,呵呵一笑,人生就過去了。不是嗎?我爸爸已經不在了。」

  洪蝶側目,好好看了她一會兒,想要撫一撫她的發,被江湖一個瑟縮躲開。

  江湖把頭抬了起來,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能平直坦然一些,「洪姨,今早我很冒昧地給您這個電話,我是想問您討您還欠我的下半場故事。我想,您心裡是有數的。」

  洪蝶收回了手,也自顧自抿了口茶,「下半場,是呵,我還欠你下半場的故事。」她問,「江湖,你知道了些什麼呢?」

  江湖畢竟還是定力不足,手微微發了顫,她說:「我去過漠河縣,我打攪了爸爸的老同學,知道你和我爸爸早就認識了,他們都說你們以前談過朋友。我想起了你在天城山給我說的故事——」江湖絞緊了自己的雙手,這個她存在心裡的問號,令自己午夜夢回都會忍不住戰慄的問號——這一刻,終於即將揭曉,「我在想,一直在想,這個故事和我爸爸的關係——」

  洪蝶把目光從江湖的臉上移開,不知落在花房內哪簇花團之中。她說:「我上次的故事講到哪裡了呢?」她捶了下額頭,「對了,講到丫頭從監牢裡出來了。」

  洪蝶的神色慢慢變得凝重,「情人不講錢,商人不講心,奸人不講義,任何倒過黴吃過虧的人都應該記住這些道理。記不住,再摔一次,是自己活該。但是,十八歲的丫頭不懂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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