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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睡不著了,索性坐起來,努力的回想後來發生的事情——只記得早上極其懶散的爬起來,聽見鑰匙轉動門把的聲音,未加思索就叫出了文然的名字,然後就是輕輕的腳步聲,穿戴整齊已經準備出門的文然折返回來,掩不住的一臉疲憊卻是神彩飛揚,現在回想起來那哪是什麼神采飛揚呀,分明就是一隻偷了腥的貓在詭異的笑。他站在門口囑咐我,「小言,桌上有早餐,乖乖在家不准亂跑,等我中午回來。」那種語調現在想起來還真曖昧的慌,不過當時我的抱怨是「我又沒鑰匙我跑去哪呀?」他又是一下輕笑,轉身走了。

  下意識的去摸中指的戒指,頓時嚇了一身冷汗,赫然的空空蕩蕩,沒了!?丟哪去了,我努力的回憶,難道是丟在了酒店裡了,還是收拾的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滑掉了,難道是丟在文然家了?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沒有一點印象。

  歎了一口氣,自己本來就是極其懶散的人,丟了也只能說是常理之中的事,但是卻有一種無名的失落感,躺下來,卻是五味陳雜,一夜睡得不安穩——

  然後就是基本無事的日子,上網,看小說,看看電影,學學德語之類的。和幾個朋友把廣州給轉了一遍,回來的感慨就是「廣州好多好吃的呀!」想想如果自己畢業離開這裡的話最留戀的可能就是南信的雙皮奶,蓮香樓的蓮蓉月餅,陶陶居的片皮掛爐鴨和薄皮鮮蝦餃。

  又過了一個月,大家開始互相請客,某某又是簽了哪個單位,誰又是公務員被錄取了,又是什麼通知書到了之類的,忙得不亦樂乎,相熟的同級不同專業不同系的同學也會互相竄場。老徐人緣好,天天踩著一雙高跟鞋,到處趕場,每天搞到十二點多才踏著「淩波微步」回來,一回來就發酒瘋,拎著高跟鞋站在陽臺上高呼「團結就是力量!」「為人民服務!」之類的,每每我和梁琳又拉又拽的把她趕床上去,末了還用被子牢牢的壓住她,生怕她夢遊出去毒害年幼純情的小師弟們。

  收到通知書的是我跟梁琳正在煮番茄湯的時候,其實我的番茄湯從來都是沒有水的,厚厚的一層番茄醬,對我自製的番茄醬老徐從來就是嗤之以鼻的,但是梁琳卻對其評價甚高——「濃縮就是精華」。但是這麼簡單的加工過程無論我演示多少次,她總是學不會,每次嘴饞的時候只能跑去買番茄,然後裝作很不經意的建議我做番茄醬。

  原來以為系主任又要拉我去做什麼小工呢,結果去那一看是通知書的快遞,系裡的老師都知道了,都嚷嚷說要我請吃糖——這群老師很多都比我們大不了多少,有的就算是教授級別的,整天也是笑呵呵的沒個正經,也許學外語的人心態就是很年輕開朗——說到糖,有的老師就開始借題發揮了,「寧言呀,有沒有男朋友呀,什麼時候請我們吃喜糖呀?」「王老師,您上次和女朋友逛廣百的時候買了什麼呀?不是婚期快近了吧?」然後,話題自然又被轉向了可憐的小王老師。

  我悄悄的溜出來,找個偏僻的地方蹲下來開始猛拆通知書,心裡惴惴不安,專業是定下來了,導師!就是要看導師!然後,我聽見我的心裡猛的騰了一下,那個——白麵團安西教練居然是我的導師,揉揉眼再看,沒有錯,橫著看一下,沒有變,反過來看看,陽光下照照,還是這個——嘿嘿!

  迎著風緩緩的站起來,覺得世間的萬物是如此的紛擾,覺得自己又是何其的渺小,若是像天上的白雲如此的自在——轉頭望瞭望四周,沒人,捏著通知書,立刻歡快的跳起來,還「耶!耶!耶!」的連叫三大聲,然後迅速收斂笑容,隱去笑意,輕咳兩聲,無比輕盈的邁著淑女步款款的走回宿舍。

  回到宿舍,原本想立刻給梁琳一個大大的擁抱,結果,我發現小女人對著電鍋蹲在地上,大驚,「你……」「你」還沒有「你」完,那廂小女人緩緩的抬頭,無比痛心的對我說:「小言,番茄湯煮糊了!」

  手機,我已經盯著手機望了有十分鐘了,面前的書已經被我堆到足以承受傾斜的腦袋重量的高度,心裡不斷的尋思,要不要告訴文然我的通知書到了呢?看著已經打好的字,又一個一個把刪了,然後又一個一個再打上去——掙扎,痛苦的掙扎!

  對面的梁琳已經幾次把那本《家庭》放下來看我了,顯然我的吸引力遠遠大於充滿血腥報復的情殺案,她無比誠懇的跟我說,「你要發什麼東西你就發吧!就是發給交際草讓他做你男朋友我都不會阻止的!」交際草,我們系一男,自視奇帥無比,最大喜好就是流竄于女生宿舍,為我們宿舍所不齒——

  我感歎:「你知道嗎,我這事絕對比讓他做我兒子難!」她不屑的看著我,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過我的手機——把那條讓我揪心的資訊給發出去了。

  她丟回我的手機,然後我們倆不約而同望向窗外的藍天再次感歎:「世上本無煩惱,庸人自擾之!」

  文然很快就回資訊了,不過是「恭喜」之樂得客套話,可是我就是看到這個心裡也是很開心的,原本就沒有認為他能說一些多麼有創意的話,只是能回資訊就好了,於是一個人抱著手機,整個下午對著《家庭》傻笑。吃飯時候梁琳告訴我,其實我原來看的那本書是充滿了無數帥哥的某娛樂雜誌,後來被她偷偷換成了充滿情殺的惡俗雜誌,結果我一點反應都沒有,讓她頗為震驚——當然我也頗為震驚。

  歎了一口氣,我自是一個自製力極強的人,現在這種形勢比較嚴峻,文然同志已經淺淺的影響到我的情緒了,得當機立斷的做出點什麼反應才好,立刻打電話給寧清,她正在醫院鬱悶的抄病歷呢,實在無聊的慌,看到我給她電話忙不迭的接起來,聽完我一段深刻的自我剖析之後,她十分篤定的下了一個對我今後影響甚遠的創造性結論「我看你是喜歡他了!」

  我沉默,她也跟著沉默,因為我是實在找不出什麼話說了,承認吧?自己也不太敢確定,否定吧?這個絕非子虛烏有,那邊待不住了,喂喂喂的連吼了幾聲,卻是異常的嚴肅,「小言,我得想想,等會給你電話。」啪的就掛上了。眨眨眼——什麼跟什麼嘛!明明是我的事,你要想什麼東西?

  二十分鐘的時間對我來說就像是過了兩個小時,一個人坐在操場的高臺上,大學的時光頹然倒流,塵封六年前的往事在記憶深處冷笑。

  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能這麼平靜的回憶,當年在別人面前的壓抑痛苦硬是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卻是在寧清抱著我的時候濕掉了她的半背江山。一直刻意的回避男生對自己若有若無的示好,總是果斷的拒絕男生的告白,直到最後變成一個人人口中的冷酷的女生。我本是一個相信愛情的人,也曾年少癡癡的幻想有一個人來寵我,疼我,給我他所有的溫暖和陽光,但是若愛是極其自私的,若總是以愛做藉口不斷的傷害,若愛總是背叛離別,那愛存在的意義究竟是幸福還是負累?愛,讓我如何相信他?

  果然一會兒寧清打電話來了,「清清,」我頓了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聲音卻是像大病了一場一樣沙啞,「我不會想他的了,你放心吧,像我這樣一個不相信愛情的人怎麼會有愛呢?」寧清一言不發,一聲的輕歎,然後就是綿長的「嘟嘟」聲。

  心,瞬間空空蕩蕩,一個人握著手機,一直坐到落日餘暉,華燈初上,不覺得時間的流逝,就覺得感情和力量全抽離了身體。直到感覺到微微的寒意,才起身,確已是手腳冰涼。

  恍恍惚惚的看見,那個白襯衫的少年,冷酷的臉龐高傲的姿態確是狠辣的表情,死死的扣著少女的手腕和肩膀,驚愕的表情、失措的逃跑、倉惶的淚水,還有那把鋒利的美工刀,少女的驚叫聲伴著少年手腕上滴著的鮮血,散在一張張的水彩紙上,濺在油畫布上,被畫室的聚光燈印的魅惑妖豔……

  耳畔絲絲的冰涼,伸出手一摸,居然是鹹鹹的淚水,心卻是跳的猛烈,在這個深夜裡才顯得出多麼的荒涼,多麼的寂寞,多麼的無助。

  那些屬於年少的傷,因為太過沉痛,必然不會被治癒,雖然傷口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模糊了痛楚,心,卻迷失了方向。

  原來,簡單的幸福便是來自人心,一旦心有所累,任是再仰望天堂也無力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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