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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利永貞指了指床頭放的嬰兒米粉,對鐘有初豎了豎大拇指:「好吃。」

  鐘有初笑道:「哎呀,我們永貞變成小寶寶了。」

  她聽見身後有輕輕的抽泣聲,轉頭去看,封雅頌立刻把流眼淚的楚求是給推出去好好談一談了。利永貞皺眉寫下:「我還沒有死,哭什麼,死了再哭也來得及。」

  還是那個暴脾氣,鐘有初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對了,我已經接下那支廣告了。」她實在是個撒謊高手,「過幾天就取外景,我現在不告訴你什麼內容,到時候你自己看,看完了不要更愛我。」

  利永貞勉力露出一個笑容,又豎了豎大拇指。她曾經無比希望鐘有初接拍那條廣告,因為她想看到鐘晴重新風光無限,但現在她自顧不暇,實在沒有了興致。鐘有初覺得自己再坐下去一定會哭,便站起來:「我走了,等你好一點再來看你。」

  鐘有初摘下口罩,俯身過去在利永貞乾枯發白的嘴唇上親了一下:「來,讓我渡一口元氣給你,好好休息。」

  她幾乎是逃出病房的。利存義追出來,將她送到電梯口:「鐘小姐,謝謝你來看我們家永貞,真是有心了。」

  他也憔悴了很多,頭頂生出很多白髮。鐘有初想起聖誕夜在永貞家裡留宿,永貞的母親送了她一條圍巾,不由得一陣心酸:「叔叔,有什麼我能做的,你一定要告訴我。」

  「你們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了,前一段時間楚教授想給永貞用一種進口藥,但是國內沒有,多虧你男朋友在國外有朋友,很快托人送來,不然永貞還要受更大的罪,藥用得很快,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再弄一點來?我今天一直想要聯繫他,但是聯繫不上。」

  他實在是滿心焦慮,一點也沒有發現鐘有初聽了這番話之後神色變得十分疑惑不安:「我男朋友……雷再暉?」

  「是的,他來看過永貞好幾次,一直鼓勵她。」利存義絲毫沒有發現鐘有初的異樣,只是低聲道:「拜託了。」

  雷再暉開車到了雲澤,卻發現院門緊閉,連葉嫦娥都不知道鐘有初去了哪裡,不由得一驚——走前她說過那麼不吉利的話,不知為何竟會覺得她是被人擄走了,急忙打電話:「有初,你在哪裡?」

  電話那頭她的聲音十分虛弱:「我已經到格陵了。」

  「你怎麼不在家等我——」

  「我在永貞的醫院,你來接我吧。」她掛了電話。

  他知道遲早瞞不住,但一定得由他告訴她,沒想到最近太忙,竟然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他不知道她會是什麼反應,心中焦慮,火速從雲澤又趕了回來。鐘有初坐在醫院門口的綠化帶上,整個人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她這一天接收了太多可怕的資訊,一時消化不良,無法動彈。直到一部君越停在她面前,雷再暉打開車門下來:「有初。」

  她回過神,嗯一聲起來,將一支癟癟的藥膏遞給他:「這種藥還能托人從國外帶一點來嗎?治療潰瘍很有效。」

  「沒問題。」雷再暉扶住她的肩膀,「我們一起上去看看她。」

  「算了,」鐘有初輕輕道,「很晚了,不要再打擾她。」

  沒有人通知雷再暉利永貞病危,現在又不好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我們先回去吧,你也累了。」等上了車,系上安全帶,鐘有初突然發現,那掛在後視鏡上的平安符如此熟悉:「這是封雅頌的車吧。」

  雷再暉頓了一頓,道:「我需要車,他想套現,所以……」

  鐘有初想了想,將頭靠在車窗上:「是啊,治病需要錢,謝謝你。」

  他哪能回一句不客氣,一路無話,兩人各懷心事。雷再暉見她心情不佳,便想放點歌來給她聽聽,但鐘有初一伸手就給關掉了。儀錶盤上方一條幽幽的藍光,而那氣氛更是沉默得可怕。等回到了格陵國際俱樂部,雷再暉突然想起來—件亊情,一進房間就要打電話取消客房服務。

  誰知道客房經理對這位新上任的營運總監過度殷勤,他們前腳才進房間,後腳燭光晚餐就推了過來。那客房經理一手搭著白巾,一手執著點火器,畢恭畢敬地問:「現在替您點上蠟燭嗎?」

  雷再暉尷尬異常,鐘有初冷冷道:「不需要,全部拿走。」

  她頹然倒在沙發上。雷再輝關上門,走到她面前,「有初,發生了什麼事情,告訴我。」

  她不勝疲憊,將臉埋在雙手中:「不要問我,你比我清楚,不如你告訴我,永貞怎麼了。」

  雷再暉躊躇良久,方低聲勸她:「有初,你要堅強。」

  聽了這句話,鐘有初猛地站起來,狠狠推住他的胳膊,聲調淒厲:「雷再暉,如果……如果永貞……你怎麼能瞞著我!」

  不,她有什麼資格說他,她不也有秘密瞞著他嗎?他們根本一樣——不,她比他卑劣,他雖隱瞞了她,但一直為了助永貞而竭盡全力,而她不過是仗著他的寵愛而恣意妄為。

  他為了全世界去隱瞞一個人,而她為了一個人去隱瞞全世界。她痛恨自己在利永貞的病痛面前無能為力,也痛恨自己在雷再暉的大愛面前自私狹隘。良久,她鬆開他的胳膊,走到陽臺上去打電話:「……對,我是鐘晴……是的,我答應你……我只拍這個廣告而己,別的我都不管……好,我等你消息。」

  掛斷電話,她一轉身,看見雷再暉就站在沙發邊,抱著手,靜靜地看著她。她不願看他的眼睛,也不願深想,直接走進臥室,結果看見灑了一床的玫瑰花瓣——她抓起被子的一角,將那些礙眼的東西都掀到地上去,和衣睡下。

  雷再暉知道她因為親眼目睹了摯友病痛,所以心情悲慟,不想強迫她面對,於是輕輕地走了過去,在床邊坐下,伸手替她解開外套。

  她一把按住他的手,語氣冰冷而疏離:「對不起,我沒有心情。」

  雷再暉終於動了氣,甩開手:「我怕你著涼。」

  她沒有回答,閉上眼睛。她聽見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然後走了出去。她聽見他在外間用英語打電話,大概是替永貞聯繫藥物一事。她聽見他去洗漱,然後關上燈,在她身邊躺下。她聽見深刻的自我厭惡,洶湧到一浪接著一浪。

  第二天早上,雷再暉起來,見她還在睡,推了推她:「有初。」她翻了個身。

  「我去上班了,你需要什麼可以打給總務,等我回來,我們好好談談。」

  等他下了班,鐘有初卻不在房間裡,電話也打不通。他一直等到淩晨一點,她才一臉殘妝地回來。

  「你去哪裡了?」他聞到她身上的煙味,不由得皺起眉頭,「你和什麼人在一起?」

  甜蜜補給接她去洽談廣告理念,然後又試造型。這麼多年過去,攝影棚的條件還就那樣,那位攝影師又是煙鬼,衣服染到了味道,可是她懶得解釋,直接走進洗手間去卸妝。

  拍這種食品廣告不需要濃妝,只是淡淡地掃了眉毛和腮紅,她的嘴唇一向太紅,所以用了淡色的唇蜜來掩蓋。她看時間太晚了,趕著回來,結果卻忘記了他這裡沒有專業的卸妝用品,只得用清水一遍遍地沖。

  洗完之後,她發現臉頰有些過敏,正對著鏡子觀察,就聽見雷再暉站在門口對她說:「永貞退燒了。」

  她終於露出了笑臉:「那真是太好了,我知道她一定挺得過來。」放水洗澡,她心裡想著廣告過兩天才拍,明天去探—探永貞,可是還沒想完,又聽見雷再暉說了一句:「有初,我們談一談。」

  她背對著他去試水溫:「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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