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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正在開車的聞柏楨道:「很少有人能第一眼就愛上這座城市。她美得太內斂,太拘謹,不奪人眼球。她的好,全在細微處。」

  蔡娓娓突然用中文道:「不必和他說。他根本就是個焚琴煮鶴的角色。」

  胡安不懂中文,也不去追究妻子說了什麼。

  那抱在父親懷中的小女孩突然開口道:「爸爸媽媽不吵架。但比吵架更可怕。」

  聞柏楨看了一眼後視鏡,道:「徹麗,你的中文說得很好。」

  望向窗外看板的蔡娓娓奇道:「同樣一個明星,在鐘錶廣告上薄得像張紙;現在又赤裸穿著內衣——可見現在廣商十分不尊重消費者。

  胡安輕鬆地糾正妻子:「不,這才是尊重消費者。可見產品有魔力。」

  蔡娓娓絲毫不覺幽默:「哼。」

  她錯過了和格陵一起成長的一段時光,此時恨不得生出周身眼睛來將這座城的變化都看光,一時嘖嘖稱奇,一時又惆悵滿懷。

  滿腹疑竇,她問聞柏楨:「鐘晴呢?上次你就沒有她的消息,現在呢?」

  聞柏楨手底一緊,方向盤有些滯。他沒有回答蔡娓娓的問題。

  她丈夫胡安此時插嘴:「每年聖塞巴斯蒂安舉辦電影節,她都一定開車過去,希望看到故人。我已經認得了杭相宜,可還不認得鐘晴。」

  聞柏楨不欲多談,轉了話題:「對了,格陵國際俱樂部這兩天在做調整,我並沒有將你們的房間訂在那裡。」

  「什麼調整?」

  「他們這兩天請了一位諮詢師調整營運方案。」聞柏楨道,「多少會對入住氛圍有所影響。」

  蔡娓娓無所謂,但胡安卻堅持:「據我所知,只有格陵國際俱樂部有西語服務。娓娓,你總不能連這一點都不能遷就我。」

  聞柏楨覺出這夫妻二人之間似有隱情,也就不再廢話,將車駛向格陵國際俱樂部。

  俱樂部裡的一名劉姓副經理原來就認識聞柏楨,也知道他身份,見他帶朋友來,自然安排的十分妥帖,先撥派了兩名會說西班牙語的服務生貼身打點這家人的行李物品,又將聞柏楨引入一間吸煙室內,恭恭敬敬點上煙。

  「聽說雷再暉到了你們這裡。」嫋嫋升起的煙霧中,聞柏楨悠然問道,「怎麼還有心思應酬我?」

  劉副經理一哂:「不瞞聞先生——我已經從無數管道聽說這姓雷的手段非常毒辣,肯定逃不脫。不如以靜制動。」

  他為格陵國際俱樂部效力二十餘年,與當年的閻經紀等人關係匪淺,三教九流都認識些,做的不是檯面上的功夫。如今他的作用漸漸式微,股東們早已厭惡他的存在,又恨他拖累聲譽,於是重金請出一把利刃來割下毒瘤。

  聞柏楨彈彈煙灰:「大不了一拍兩散。老劉,拿點血性出來。」

  老劉的手上確實捏著不少把柄,卻是萬萬不敢擅動的,於是笑道:「聞先生,您這就是開玩笑了。不過,」他若有所思,「那個姓雷的少年得志,著實可恨,我倒是想動上一動。」

  一支煙吸畢,兩個人出門來。蔡娓娓全家人已經歇下,劉副經理便親自送聞柏楨下樓。正要步出大門時,門口卻停下三輛保姆車,車門一開,先下來兩三名攝像師,鏡頭到位後,十幾個青春靚麗,打扮入時的女孩子便紛紛從車上跳下,歡笑著湧入俱樂部大堂。

  劉副經理這才想起,今天格陵電視臺借高爾夫練習場做選秀節目。他看了幾眼,覺得還頗有幾個姿色與身材兼備,並不僅僅是化妝和鏡頭的功勞,正想與聞柏楨談笑兩句,卻敏銳捕捉到後者有片刻失神。

  他是何等人物,霎時心領神會,順著望過去,目標已經鎖定在那位元穿著純白兔毛短鏤,裙不過膝,亮著大腿的女孩子身上——咦,原來是她。剛出道時被封了個「小鐘晴」的外號,噓頭倒是足,資質只平平。

  不動聲色,目送著聞柏楨駕車離開,劉副經理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原來父子倆的喜好如此相似。

  他心中得意,以為摸到了聞柏楨的脈門,不自覺哼起小調,步伐輕快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卻不防已經有人在辦公室中等著他。

  那人站在一人多高的書櫃前,似在品賞裡面汗牛充棟的古籍——那並不是劉副經理拿來充場面的道具,他畢業於中文系,的確博古通今,只是沒有用於正道上。

  「劉先生。」那人聽得門聲,轉過臉來,明明白白是一對棕與藍的眼睛,「我已經恭候多時了。」

  驚蟄3

  劉副經理即時不痛快,也不廢話,大班椅上,悠悠坐定,等他先開口。

  雷再暉也在他對面坐下:「劉先生的藏書非常豐富。」

  「哪裡哪裡。」劉副經理輕輕叩著桌面,「鄙人最近正在重讀《史記》中的「越王勾踐世家」一節,覺得裡面『敵國破,謀臣亡』兩句,實在是警世恒言。不知雷先生怎麼看?」

  「從我手頭的資料來講,格陵國際俱樂部在業界有今天地位,劉先生居功至偉。」

  劉副經理連連冷笑:「不敢當。」

  雷再暉道:「在我看來,絕對當得起。」

  劉副經理聽他口吻,倒不像是敷衍,不由得微微坐正了身板,忘記了以靜制動的打算:「請入正題。」

  「聽說劉先生善於見微知著,我有一件事情請教。」

  是人都愛聽奉承話,劉副經理不免有些得意,但仍然保持警惕:「請說。」

  於是雷再暉蹺起腿,做出一個閑懶的姿勢。

  他這樣開頭:「我有一個心愛的女人。」

  聽了這一句,劉副經理已經放鬆下來——原來是風流少年風月事!可真是問對了人。

  「能被雷先生看上的女人,恐怕不簡單。」

  當然不簡單。他的女人美麗而不失倔強,嬌憨而不失冷靜,溫婉而不失烈性。

  但雷再暉只是隨口引用了劉禹錫的兩句詩詞。

  「常恨言語淺,不如人意深。」

  遇到知音,劉副經理不自覺咧開嘴笑了——他起身,對雷再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辦公室的南面茶几上擺放著一整套功夫茶具,他泡上茶:「請嘗嘗我這裡的凍頂烏龍。」

  他竟忘了雷再暉手段毒辣!

  「多謝。」

  劉副經理抿一口茶,感慨道:「這個,是不是商場得意,情場失意呀。」

  雷再暉注視著那杯中的金色茶湯:「昨天晚上她主動打電話給我,要和我交割清楚,還我送她的一樣定情信物。」

  「那雷先生怎麼說?」

  「我沒有說話的機會。」

  「原來如此。」劉副經理搖頭晃腦,「那要看這個女人對雷先生來說,是漢上游女,巫山神女,蒹葭佳人,還是窈窕淑女了。」

  「怎麼講?」

  「若是漢上游女,飄渺不定,『不可求思』。」劉副經理道,「當然,雷先生的這位女性朋友既然一開始接受過您的追求,那就不屬於漢上游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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