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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這晚上鐘有初破天荒沒有夢見無臉人,睡得一如墜入黑洞。九點時她被一陣急驟的電話鈴聲給驚醒。

  「喂?」她閉著眼睛摸起電話,慵懶地問道,「誰啊?」

  「有初!」電話那頭傳來尖利的女聲,幾乎要將她的耳膜貫穿,「還在睡?」

  短短三個字,感情充沛得好像能擰出驚訝,失望和指責的水來。

  鐘有初立刻睡意退散,從床上直彈起來:「小姨。有什麼事嗎?」

  打電話來的正是葉月賓的妹妹葉嫦娥。自從葉月賓去世後,葉嫦娥某種程度上代任了鐘有初的母親一職,負責起侄女的衣食住行。不得不說葉嫦娥是個稱職的監護人,但過分的責任心有時候讓鐘有初覺得很吃力。

  「九點還在睡,看來他們說的不假——你下崗了。」葉嫦娥的聲音如同穿破霧鄉的船笛般尖銳,「有初,就算丟飯碗也不能賴床!養成良好的作息習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破壞它就很容易!」

  鐘有初下意識地將肚子上的贅肉吸了吸:「我正要起床呢,今天……」

  「別費勁撒謊了。鐘家灣老福頭家的二侄子還記得嗎,退伍了之後在鼎力大廈當保安的那個。昨天晚上他親眼看見你交出了員工卡,灰溜溜地走人。」

  鐘有初滿頭大汗:「小姨,現在沒有下崗這個概念了。」

  葉嫦娥毫不客氣:「說得再好聽,也是失業!我早說過,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什麼?是進事業單位,捧鐵飯碗,工作輕鬆,有時間相夫教子。我們黃梅劇團就很好,三險一金,旱澇保收,你偏偏不要去……」

  「我會再找工作。」

  「你別忙找工作,先回雲澤休養一段時間。過年後我就沒見過你,女人在你這個年齡老的最快。」葉嫦娥憂心忡忡,「坐辦公室容易發胖,長期對著電腦對皮膚也不好。面膜每天在做嗎?每天的一勺芝麻兩片檸檬三顆紅棗四樣水果五種蔬菜六成飽七分暖八杯開水九點瑜伽十點睡覺堅持了嗎?別以為我不在身邊你就可以敷衍了事。」

  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鐘有初冷汗直流:「小姨,我已經不是演員了,不需要把容貌體態看得太重。自己活得愜意不就行了嗎。」

  「女人在把自己嫁出去之前都是演員!」鐘有初竟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葉嫦娥痛心疾首,「如果你嫁得不好——我連想都不敢這樣想!你自己可以考慮一下將來到地底下怎麼面對她!反正我是沒有面目去見你媽!」

  她嘰哩呱啦將不識時務的鐘有初訓至滿心慚愧才意猶未盡地結詞。

  「總之你趕快回雲澤。鐘汝意!要和你女兒說兩句嗎?」

  背影傳來鐘汝意弱弱的聲音:「我要去澆花哩。」

  「那我掛了。哦,對了,可能還會有其他人打電話給你。那種無謂的人你隨便應付一下就可以了。」

  鐘有初歎了一口氣。格陵的雲澤同鄉會有一張非常微妙而堅固的關係網。它盤根錯節於都市的底層,沾滿了各種灰撲撲的小道消息。她昨天才失業就被傳回老家,可想今天不會有安生日子了。

  果不其然,她緊接著又接到幾個老鄉從工作單位打來的電話,有慰問的,也有提供就業資訊的,她的電話霎時成了熱線;最後打進來的是繆盛夏。

  繆盛夏和鐘有初曾是中學同學,但成年後兩人聯繫甚少,最多在同學會上打個照面。繆盛夏人如其名,名如其聲,接起電話來一股熱浪直沖鐘有初耳膜。

  「有初!哪個單位敢炒你,哥替你出頭!」繆盛夏突然狂笑起來,隔著電話鐘有初都能想像出他那副得意的嘴臉,「我想到了。我要把你們公司買下來,做成個大廁所,叫你老闆去守門。怎麼樣,有初,解不解氣?三千萬夠不夠買你們公司?」

  「你留著錢做慈善吧。拜。」

  鐘有初乾淨俐落地掛了電話。須臾電話又拼命地響了起來,還是繆盛夏:「說正經的。我一直想在格陵投資……」

  「投資廁所?」

  想起小姨說過無謂的人就隨便應付一下,鐘有初就不客氣地掛斷了電話。不依不饒地,繆盛夏又打過來,這次他也火了:「鐘有初,你本事不大,脾氣不小啊!從來沒有人敢掛我電話……」

  鐘有初再次敢給他看。把電話甩到一邊,她正換睡衣,電話又發瘋似地響了。

  「有完沒完了!」鐘有初對準話筒大吼一聲,「還要我再飆你一次嗎?」

  「鐘小姐。」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冷靜而清晰的男聲,絕不是繆盛夏。鐘有初一愣:「哪位?」

  「我是雷再暉。」

  他打電話來幹什麼?鐘有初穿了鞋下床:「您好。有什麼事嗎?喂?」

  在李歡的授意下,何蓉即時鍵入一行行文字資訊傳送給電腦前面的雷再暉。

  沉默持續了大概半分鐘。就在鐘有初以為他只是打錯的時候,雷再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經過考慮,我覺得開除你是個錯誤。請你立刻回公司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將這個錯誤改正。」

  「昨天我就說過了,對臨時工作合同沒興趣。」

  電話掛斷,她走進衛生間去洗漱。洗漱完畢出來時,手機仍然頑強地響個不停。

  「雷先生。我不打算回百家信。好馬不吃回頭草的道理小女子還是知道的。」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大約半分鐘。

  「那麼按照你入職時簽訂的員工條例,百家信還應當賠償你一筆退職金,請你來公司領取支票。」

  鐘有初正在梳頭的手停了下來。鏡子裡映出一個紅撲撲的,經過充足睡眠滋潤的臉蛋,有點斜視的左眼疑惑地眯著。退職金?蒙金超應該會千方百計地賴掉吧。

  「怎麼回事?」李歡緊張地問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電腦螢幕上的雷再暉,「怎麼沒有回應?」

  雷再暉也等著鐘有初回應。

  「退職金嗎?我還以為公司會賴掉呢,已經不抱希望了。」鐘有初的聲音歡快起來,畢竟誰聽到了會有補償都會很開心。

  何蓉的手放在鍵盤上,李歡反而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雷再暉見李歡遲遲沒有下一步的指示,於是說道:「昨天我們的工作有些小失誤。現在支票已經開好了。」

  「哦,麻煩您了。其實由何蓉把支票帶給我就可以了。」

  「主要是為了表示公司的誠意,所以由我親自跟進。也請鐘小姐務必親自來拿。」

  「有必要嗎。」

  「有必要。」

  「您這麼堅持嗎?那冒昧地問一句,有多少錢呢?我想知道值不值得親自來拿。」

  李歡並沒有考慮到這些細節,完全無法招架鐘有初的問題。何蓉說:「按年資來算,大概是這個數字。」

  她在鍵盤上敲出了一個五位數。

  「六萬三千七百八十二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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