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沒有煙總有花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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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戲幕落,一場好緣分在折子戲裡圓滿,林秀滿頭汗,朝著藍寧比了一個V手勢,藍寧贊許微笑,也向林秀身邊的張星宇使眼色鼓勵。他們出色表演結束了,她很滿意。 是一個終結,也是一個開始。 司儀風度翩翩地走上台前,全場燈瞎,一束追光燈打到他的身上,他含笑指揮後臺開始放映一部紀錄片。 這是八十年代拍的紀錄片,記錄紫砂壺的手工作坊,最簡陋的器具,製作出最精美的藝術品,享譽全國,乃至世界。 司儀說:「1930年,宜興紫砂茶壺在比利時列日世博會上獲得銀牌獎,中國製造震驚世界。」 螢幕上開始出現一張紫砂壺的圖片,泥色純正,骨髂勻亭,通身的海水波浪紋,壺底擺出龍尾成壺柄,龍身隱於滔滔海水間,壺蓋是祥雲。壺蓋內鈐陽文楷書「大亨」瓜子形印。 如此傲岸而且高貴的藝術品影像,讓在座所有人眼前一亮,很有點被震懾的感覺。在座也有行家,言語之間,透露出藝術品身價,更加有人嘖嘖輕歎起來。 藍寧用手捂住胸口,莫名激蕩,莫名興奮。她回頭,偷偷覷邵雪甌,她同她有同樣的動作。 司儀將螢幕停在藝術品正面展示的那一幕,拍了三下手。 一位身著唐裝的英俊侍者手捧銀盤走出來,聚光燈打在銀盤上,銀盤上蓋著紅蓋頭,在聚光燈下被揭開。 實實在在聞名不如見面,這只久經滄桑,見證歷史,顛沛流離的紫砂茶壺,靜靜臥在銀盤上,仿佛看盡世態的老者,最終用從容的姿勢,面對人間百態。 泥色、骨骼、紋絡,無一不彰顯著名家的超絕技藝。尤其波濤之間的潛伏龍身,像鼓舞了憧憬和希望,在世間笑傲,並且還將一往無前。 底下的觀眾開始騷動,不明所以,因此更增期待。 司儀介紹:「這只『混蒙頓開』為清代制壺名家邵大事後期作品,解放前流落日本,由日本友人山田武治的叔祖父收藏。今年是世博年,為了表達中日兩國人民的友好之情,山田武治先生親自飛來中國,將這份流落已久的藝術品——完璧歸趙。」 觀眾竊竊私語,不知道這唱的是哪一出。 宴席之間,有位西裝革履,雙鬢微斑的老人站起來,向人群恭敬鞠了一躬,然後走到侍者面前,捧過銀盤,轉一個身,正是面對了邵雪甌的那個方向。 司儀莊嚴而認真地宣佈:「下麵,有請『混蒙頓開』收藏者的後人——邵雪甌女士!」 邵雪甌很茫茫然地站了起來,呆若木雞,她不明白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急轉直下的結果,將她一貫的泰然自若全部打亂。 關家所有的人,都驚異,面色不定,有疑惑有不解有莫名。 只有關止適時走到她的面前來,對她講:「奶奶,我陪你上臺把東西拿回來。」 藍甯走到關止身邊,給他一個疑問的眼色,他沒複她。 這個轉變也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她意識到這也許同關山有關係。 在座所有的人裡,只有他有這個心力,以及這個能力,為邵雪甌做這麼一件原先看起來如此難辦的事情。 只是,他哪裡來的千把萬,將這只國寶買下? 藍寧又偷偷看一眼關山。 其實邵雪甌也看著關山。 關山把胳膊擱在桌面上頭,神態板正的,又有些不太在乎。老人讓她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一如往常。 日本友人山田武治向司儀表示有話要說,於是話筒到了他的手裡,他會說生硬的中文,只有簡單的兩句。 「很榮幸能夠把中國的國寶送回家,恭請國寶主人。」 他的態度誠懇而且卑恭,感染觀眾齊鼓掌,為他迎接國寶的主人。 在如雷的掌聲中,藍寧幾乎是立刻就原諒了她原先心裡無法原諒的一切,包括嚴宥然的報導,以及那一個讓她不情願沾惹的展覽。 關山輕輕推了一把邵雪甌,笑著催促她:「快去吧!」 邵雪甌百感交集地點點頭,跟著關止走到臺上,從山田武治手裡頭接過這份尊責的生日禮物。司儀將話筒放到了她的面前,她還看到台下小輩們把準備好的生曰蛋糕揭開了蓋子,藍甯同王鳳預備點燃蠟燭。 邵雪甌的眼有些濕潤,她捧著沉重的國寶,想要開口講話,然而開口的卻是一聲驚呼:「老關!」 關山在慈善晚宴上頭昏倒了,有救護車迅速抵達,送往二軍大的附屬醫院,關家相熟的主任醫生通知——關山的腸癌已是晚期。 關家一下兵荒馬亂了,不是因為老人病重難以援手,而是因為根本就沒有小輩知道老人得了癌症。尤其主任醫生凝重地講:「希望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邵雪甌站在最前面,聽完這一句話,轉過身來對眾人講:「你們都回去吧,陪夜的事情會有妥善的安排,大家不要耽誤工作。」 各家長輩自當各有表現,盡孝盡力,都分屬應當。輪到關止同藍寧這一對最小的,反倒無事。 王鳳讓他們先回去,關止往關山病房門前站了一陣,伯父輩們還是陪著邵雪甌在病房內的外廳聽著醫生的告誡。 關冕過來喚關止離去,關止搖搖頭。 關冕講:「老大已經走了,這裡有爸媽他們,我們白天再來。」 關止突然問關冕:「爺爺什麼時候得病的?他怎麼什麼都不說?」 關冕臉有悲傷之色,拍一拍關止肩膀:「咱們家老爺子你還不瞭解?根本不是個願意示弱的人,剛才大夫講了,他老早就來看過毛病,可他竟然沒說——」 關冕突然哽咽了,一個大男人,捶了關止兩下肩膀,被關止握住手。 「咱小時候,他揍起人來那麼有力氣。」 藍寧別一個頭,這裡的走廊十分安靜,是能夠欣賞窗外美好月色的環境,可她的心,七上八下,讓她無法欣賞出這月色是否美好。 她只是靜靜立在一旁,由關止兄弟兩人互相傾泄悲傷。 隔了一會兒,藍甯問護士要了一次性杯子倒了兩杯水,遞給他們兄弟倆,可是關止手下一滑,杯子跌落到地上,水流到病房門前的地毯上頭,濕痕恰似淚痕。 關止皺著眉頭,眼睛忽而紅了,對她講一聲:「對不起。」 藍寧彎腰撿起了杯子,對他們兄弟倆說:「我們先回去吧!」又渴盼問一聲,「好嗎?」 這一夜藍寧根本沒有睡著,她勸說關止兄弟倆回家,回家以後關止格外沉默,似有滿腹心事,就是沒有同她講話。 她也不知道該怎樣講話,當關止不再嬉皮笑臉,藍寧忽而恐慌。 這恐慌是猝然的,就像關山的病,排山倒海壓過來,原本該是期盼的圓滿的心一下被壓垮。 藍寧洗臉的時候,對著鏡子裡自己不甚精神面孔發呆。 關止此刻一個人在他的房間裡,他房間裡沒亮燈,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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