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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他身子極是沉重,全壓在她身上,她惶急大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出聲沒有,只覺得喉頭哽得慌,這麼一掙扎,卻已經醒了,原來是做夢。可是肩頭的重負之感卻是真的,原來是易連愷聽到她夢中叫喊之聲,掙扎著起來,可是他站立不穩,無奈只能攬住她半邊肩頭,正自焦慮地喚著她的名字:「小桑!小桑!」

  秦桑睜開眼來便知原是南柯一夢,她猶在哽咽,這樣抽抽搭搭,自己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於是定了定神,說道:「把你給吵醒了?」

  「你也睡沒多大一會兒。」易連愷從枕頭邊拾起一條她的手絹,替她拭了拭額上的冷汗,對她說,「我剛剛睡著,就聽見你哭起來,想必是被夢魘住了,就把你搖醒了。」

  秦桑說道:「果然是魘住了……」一語未了,易連愷倒撐不住了,伏倒在床側,大約是牽動傷口,忍不住「哼」了一聲。秦桑連忙起來想要扶他,可是他疼得滿頭大汗,憑秦桑那點力氣,委實扶不起他來。於是就勢讓他躺倒在床上。這麼一忙亂,易連愷見她額上已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她雙頰都瘦得陷下去,眼睛底下隱隱透出青黑之色。他知道她素來睡得極淺,這些日子在醫院裡,自然是沒有睡好,更兼每天還要照顧自己,她一個千金小姐出身,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頭,難為她挨下來,還並不抱怨。此時見她鬢髮微蓬,說不出的一種可憐。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我陪著你,你睡一會兒吧。」

  秦桑也確實累了,好幾天都睡得並不安穩,她雖然不慣與人同睡,而且病房裡的這張床又很窄,可是易連愷將她攬入懷中,她隔衣聽著他心跳之聲,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黑夜

  這一覺就睡到了紅日滿窗,一直到送熱水的衛士敲門,兩個人才醒轉過來。秦桑難得好眠,趿了拖鞋下床去接了熱水,易連愷亦醒了,問她:「你昨晚上睡著了沒有?」

  「我睡得挺好的。」秦桑向盆中對好熱水,照顧易連愷洗漱,易連愷仿佛自言自語,按著那毛巾,說道:「今天已經是第十三天了,不知道老大是個什麼打算。」

  秦桑雖然嘴裡並不言語,可是心裡也在隱約地著急,這樣一天天拖下去,不知道易連怡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沒想到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易連怡突然遣了一個人過來,此人易連愷也認識,乃是易繼培的一個秘書姓譚。對著易連愷還是十分客氣,說道:「公子爺,大爺遣我來,想請公子爺回府一敘。」

  易連愷懶洋洋地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我現在行走不便,老大若是真的想要見我,不如請他過來一趟吧。」

  譚秘書聽他如此說,擺明是找碴兒。不過他來的時候心裡就知道,這並不件好辦的差事,這位三少爺打小腳大帥給寵壞了,那種公子哥脾氣發作起來,指不定會給自己什麼難堪。所以他打定了主題,一直執禮甚恭:「公子爺,此時不是鬧意氣的時候。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

  易連愷說道:「你本是父帥的人,此時卻為了老大來逼迫于我,也不怕將來父帥得知,見怪於你嗎?」

  譚秘書素來知道易繼培對幼子十分溺愛,而且這位三少爺刁鑽古怪,並不好相與的人物,

  不過素來也只是淘氣胡鬧,少見他在公事上用心。此時他出語咄咄逼人,鋒芒畢露厲害得很,確實前所未有之事,幾乎像是換了個人一般。所以譚秘書不由得緩了一緩,說道:「這是兩位少爺的家務事,本來不該我們這樣的外人過問,可是大爺既然遣了我來,自然有大爺的道理。三公子,我勸你還是回府一趟,畢竟大帥還病著。」

  易連愷冷笑道:「他以為扣了父親在手裡,我便會言聽計從嗎?父親是什麼樣的性子。你們最清楚。他要知道老大做的這些事,只怕會活生生再氣死過去。你回去告訴老大,要殺要剮由他,我與父親同生共死,卻是不會去見他的。」

  譚秘書微微一笑,說道:「原是我說話不妥,還請公子爺見諒。不過公子爺何必又說這樣的氣話?便不看在大帥的份上,也應該看在三少奶奶的份上。三少奶奶一介弱質女流,跟著公子爺擔驚受怕,公子爺又是於心何忍?」

  易連愷聽出他話中的威脅之意。冷冷地道:「你敢!」

  譚秘書唯唯諾諾,說道:「請公子爺還是回府一趟,也讓我在大爺面前好交差。」

  易連愷明知道自己是硬賴不過去的,不過言語之間,並不退讓。此時看譚秘書軟語相求,亦是借機下臺,說道:「要我去也成,不過我傷處疼痛,經不得汽車顛簸。」

  譚秘書恭聲道:「這個不妨,屬下命汽車緩緩而行就是。」

  易連愷道:「今天天氣這麼冷,少奶奶吹不得風,可是我絕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這裡。」

  譚秘書道:「少奶奶自然是同公子爺一起去見大爺,請公子爺放心,屬下叫他們把汽車開到前面來,絕不會讓少奶奶受涼。」

  易連愷耍足了少爺派頭,又提出了不少瑣碎要求,實在拖延不下去,最後才在大隊衛士的護送之下,攜了秦桑坐上汽車。

  到了如今的地步,秦桑索性將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也不見得如何驚惶失措,反倒鎮定自若,就好似平常出門一般,與易連愷坐在汽車後座,任由那些衛士前呼後擁,一路呼嘯而過。

  連日都是晴天,更兼符遠冬季地氣濕潤,前幾日下的雪早就化了,路上雖然泥濘難走,不過這一路而行,走的都是城中大道,殘雪早就被輾得只餘泥水。秦桑見車行極緩,而兩側的店鋪人家,盡皆上著鋪板。街頭更是冷冷清清,幾乎連一個行人也看不見。

  她以目示意,易連愷其實早就留意到了。不過此時不方便說話,只是向她丟了一個眼色。秦桑在心裡猜度,街頭這樣冷清,必然是因為戒嚴的緣故。事變已經十余日,符遠城中還是全城戒嚴,可見這位大少爺其實並沒能控制時局,這樣一想,心裡倒覺得緩了緩,覺得事情說不定還有別的轉機。

  車行得雖然慢,可是終於還是駛進了易家大宅裡。秦桑已經好久沒有到這老宅中來,只覺得似乎並無太大變化。待得下車的時候,照例是女僕上前來照應,卻看到兩個衛士攙扶易連愷下車,她連忙幾步走過去,易連愷本來腳步虛浮,被兩個衛士架著,看著她迎上來,便握住她的手,低聲道:「不要緊。」

  秦桑擔心易連愷的安危,所以一直跟在他後邊,兩個人進了穿廳,易連愷雖然有人攙扶可是他重傷未愈,走了這幾步路,已然是氣喘吁吁。方坐定下來,內中閃出一個人來,正是易連愷最信任的衛隊長。秦桑見了他,自然並無半分好顏色,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衛隊長行了家禮,說道:「大公子這便出來,請三公子稍待。」

  易連愷問:「他升你做什麼官?」

  那衛隊長十分尷尬,並不答話,垂手退到了一旁。穿廳裡不僅生有暖氣,而且正中擱了一個大火盆,裡面紅炭燃得正烈,嗶剝有聲。那燃炭的白銅炭盆還是遜清年間的舊物,刻鏤精美,銅環上花紋繁複,極是精緻。秦桑望著那火盆怔怔地出神,忽然覺得手上一涼,原來是易連愷伸出手來,正搭在她的手背上。

  易連愷低聲道:「不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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