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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易連愷頷首道:「不錯,慕容宸只此一子,年方十六,一直隨在軍中。這老匹夫,不僅好手段,更是好氣魄。連唯一的兒子都毫不顧忌,拍到江左來談判,日本密使剛剛被暗殺,眼下中外諸報眾目睽睽,誰敢動這慕容灃半分,明明是玄武耀威,放任兒子來唱這齣戲。咱們卻還得陪他把這齣戲唱下去。」

  說到這裡,易連愷心情卻不知為何又好起來,伸手在秦桑臉上擰了一把:「幸好我雖然年輕沒有兒子,不過有如此如花似玉的夫人,嘿嘿,倒也不算落了下風。」

  他如此輕薄調笑,秦桑素來都不搭腔。

  易連愷晚間另有公務,吃過晚飯之後就帶著衛隊出去了,唯獨將潘健遲和另一隊衛士留下來,吩咐他們不離秦桑左右。

  潘健遲就守在起居室外,秦桑自在房中看了會小說,潘健遲卻趁著朱媽去倒茶,向秦桑使了個眼色。

  秦桑知道他定然是有話跟自己說,於是遣朱媽下樓去取些電信送給值夜的衛士,說他們太過辛苦。

  待朱媽一走開,潘健遲快步走到門邊,瞧見走廊中衛兵站得很遠,於是快步走回來,低聲對她說:「這個慕容灃,一定要殺掉。」

  秦桑手一抖,杯中的茶濺出來幾滴,她放下茶杯,盡力心平氣和,問:「為什麼?」

  「軍閥割據各自為政,這樣四分五裂,才會任由列強宰割。這是極好的機會,慕容灃是慕容宸的獨子,如果他死在了江左,李重年百口莫辯,慕容宸豈會輕易甘休?承軍與符軍一定會開戰,承符兩派軍閥實力相當,這一場大仗打下來,無論是誰輸誰贏,定是兩敗俱傷。」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不打仗難道不行嗎?暗殺日本密使是為了阻止租借軍港,為什麼還要暗殺慕容灃?慕容宸雖然是軍閥,可如果沒有他在承州,俄國人早就占去了承穎鐵路。為什麼連一個十六歲的無辜少年亦要暗算?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小桑……」潘健遲聲音極輕,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可是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他低聲道:「我沒有辦法向你解釋……這世上的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或許你弄不明白。可他是慕容宸的兒子,哪怕他只有十六歲,卻是承軍排除的和談特使。我們不是暗算無辜,這是他的出身,這就是他的命。」

  「這樣的事情我不會再幫你去做。」秦桑道:「上次日本特使的密電是我翻出了譯文。後來因為這件事情我不平靜了好幾天,但我覺得那是對的,哪怕你們用的法子見不得光。但這次我絕不會再幫你,承符打了這麼多年,如果再挑起戰火,不知道多少無辜的人要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我不會替你做這樣的事。」

  「小桑,良藥苦口,眼下的時局,亦只能用猛藥去醫治,欲求天下和平,就只能把應該打的仗先打完了……我們沒有軍隊在手,只能挑起各軍閥之間的內鬥,讓他們互相消亡……」

  「不必再說。」秦桑淡淡的說。「我不願看到挑起戰禍,打仗太苦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國家大事我不懂,但我不願意看到無辜的人受苦。」

  符遠地處江南,地氣溫潤,雖然是冬天,但晴時亦暖,只是變了天,便是陰冷朝寒。這天一早便是冷雨瀟瀟。到了午後,細密的雨絲漸漸稀疏,一陣北風刮過,卻聽見一片颯颯的輕響,原來雨已經變成雪了。

  雪珠子打在窗上,發出微微的響聲。屋子裡已經燒著汽水管子,暖烘烘的。雪粒粘在窗子上,不一會兒就化成水珠,緩緩地滑落下去,在玻璃朦朧的霧氣上劃出一道道水痕,縱橫交錯,可是不一會兒,更多的水汽蒙上來,整窗子就像是西洋的磨花玻璃,看不清外頭。

  朱媽不放心那些女僕做事,自己從衣帽間裡將一件水獺皮的大衣拎出來,一邊撣著大衣,一邊嘀咕:「這樣的天氣,定規要出去……若是受了涼……」

  秦桑拿著柄玳瑁梳子本來在哪裡梳頭,不知道想到什麼,不由得放低了手裡的梳子,她新近燙了頭髮,烏黑的發卷蓬蓬的遮在象牙似的臉頰旁,倒襯著臉上沒有血色似地。

  朱媽看到她兩道眉毛都皺到一起去了,不由得問:「姑爺真的不陪小姐去?」

  秦桑說:「他有旁的事。」她不願意和朱媽多說。放下梳子便站起來穿大衣,穿好了大衣,從鏡子裡端詳了片刻,對朱媽說,「走吧。」

  朱媽拿著手提袋跟著她下樓,潘健遲是早就等在那裡的,見她們出來,連忙打開車門。

  自從上次街頭遇險之後,易連愷專門將潘健遲調到了秦桑身邊,又另撥了一些衛士過來,秦桑為了避免麻煩,總是深入簡出,很少出去。但今天又是例外,因為承州派來的和談特使慕容灃已經到了符遠,易連愷避而不見,遣了符州省主席江近義去車站迎接,將慕容灃送到西園飯店住下。

  汽車從城防司令部出來,沿著符湖行了不久,便拐進一條岔路,從岔路口已經設了崗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整條馬路都戒嚴起來。

  西園飯店原是明代一位大學士告老還鄉後營建的私邸,築園于煙波浩渺的符湖之畔,山石峻趣,園林精緻,登樓可望長湖,風景之勝,歷代符州才子頗多詠誦。庚子之後被符州巨賈改成西園飯店,專用來招待貴賓,費用自然不菲,這次為了安全的緣故,乾脆將整個西園飯店包了下來,所以從飯店門前的路開始便戒備深嚴。

  秦桑因為坐的是易連愷的防彈汽車,所以一路風馳電掣,很快就到了西園飯店。

  遠遠已經看到西園飯店粉牆黛瓦的大門,外頭鋪了紅氈,到了這裡,警衛更加森嚴。

  秦桑下車的時候,老遠就看見陳培迎上來,陳培乃是後勤科的主任,亦是這次接待的負責人。秦桑對易連愷的下屬從來很疏遠,陳培這個人她也沒有見過這次,只覺得他殷勤小意,倒是十分謹慎的人。

  現在陳培一身的戎裝,雪白的手套扶著帽檐,遠遠就並腳行禮,然後微微一鞠:「夫人好。」

  秦桑從來很討厭這樣的做派,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微頷首還禮。

  陳培道:「慕容公子已經更衣休息,屬下這就遣人去告訴他夫人來了。」

  秦桑說:「是我來的太早了些——晚宴不是六點鐘麼?還是不要叨嘮客人休息,過會兒再說吧。」

  陳培道:「那麼屬下先陪夫人去看一看宴廳。」

  雖然西園飯店皆是中式的園林,在園角西側卻又一幢西洋式的小樓,據說是遜清末年的時候營建,原是供西園主任的女眷登高眺湖之用,自從改成飯店,這裡變成了西餐廳。尤其是三樓的大廳,一列向南的長窗玻璃,窗外地下又由雪白的大理石雕柱,托出精緻的露臺,正對著煙波浩瀚的符湖。

  但現在正是冬季,又在下雪,所以落地窗都關得嚴嚴實實,屋子裡暖氣燒得很旺,又放了許多鮮花插瓶,一進去暖烘烘的熱氣夾著花香,幾乎熏得人幾乎微醺之意。

  秦桑說道:「這裡花太多了,拿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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