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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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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連愷卻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想把誰撈出大牢,連這樣的激將法都使出來。」 秦桑聽他如是說,便默然不再作聲。時值正午,山底暢湖反映日色,便如一面碩大無匹的巨鏡,波光粼粼。又如萬千金蛇,細飛狂舞。那些細碎的金色光影,映在易連愷所戴墨鏡鏡片之上,便如兩簇莫測的光影,跳躍閃爍。只看不清鏡片底下,他到底是何臉色。過了半晌,才聽到他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巴巴的上山,也是為了這件事,對不對?」 秦桑將臉轉開去,卻不防他一伸胳膊,將石桌上杯盤碗盞諸物,統統都掃在了地上,嘩啦啦跌得粉碎。亭外的聽差本來見他們倆說話,都已經退出了老遠。此時聽到聲音方才趕過來,一看易連愷正在大發雷霆,個個都屏息靜氣,站在那裡不敢動彈。秦桑本來坐在桌前,碗盤的碎片四處飛濺,有好些碎瓷屑濺到了她的旗袍下擺上,她卻眉頭微皺,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易連愷再不與她說話,掉頭就走。宋副官連忙跟上去,隱約聽到他似乎在勸說什麼,易連愷卻一言不發,氣衝衝就走掉了。 餘下幾個聽差,這才發現秦桑手上被碎片劃拉了一個口子,韓媽「哎喲」了一聲,上前來連忙用乾淨手絹,將傷口壓住了。又說道:「好好的,怎麼突然又鬧起來了?」秦桑卻倒索性不在意似的,懶懶的站起來,說道:「回去吧。」 她既割破了手,回去別墅之後,韓媽又用紗布替她重新包了傷口,秦桑也不理會易連愷去了何處。到了晚間,廚房問開飯,也只她一個人下樓來吃。韓媽擔心她為了此事生氣,秦桑卻總是一幅泰然自若的樣子。一連幾日,易連愷連個照面都不打,不知道帶著一幫跟班,又到哪裡胡混去了。這日秦桑起來,韓媽便勸她出去散步,說道:「少奶奶總悶在家裡也不好,到底來山上一趟,俗話說六月潭七月瀑,不到芝山不顯福。您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秦桑也是可有可無的樣子,禁不住韓媽再三的勸說,於是換了身方便走路的素淨衣裳,去看六月潭。 她的本意,原本是想去潭邊走走,因為六月潭與七月瀑都是芝山的勝景,而易連愷每次上山來避暑,總免不了要有一份閒情逸致,去六月潭釣芝山特產的黑骨魚。他素來一生氣就不見蹤影,秦桑想著那件事情,還是得見著他才能慢慢見機行事。此時她一個人都沒有帶,自己沿著山路迤邐而去。好在這一路直到六月潭,都是極平闊的青石砌,路上偶爾遇見抬滑杆的轎夫,打量一眼她的衣著打扮,也並不上來兜攬生意。所以秦桑獨自慢慢走上山去,倒是十分清靜。 此時日出不久,山中薄霧漸散,風吹來倒是略有初秋的涼意。秦桑本來穿著一雙平底軟緞鞋,走得並不吃力。她本心不在風景,所以只顧著低頭走路,過了一會兒就走到了六月潭邊。這時分潭邊只歇著一頂滑杆,兩個轎夫坐在山石上抽煙袋,操著一口鄉音,一問一答,不知道在議論著什麼。還有一個賣山中野果的老嫗,把竹籃擱在石上,自顧自在潭中汲水。六月潭雖名為潭,其實是個小湖,只是水極深,清澈幾能見底。潭水隱隱似泛著湛藍,映出天上靜靜的流雲,倒仿佛琉璃一般。秦桑立在潭邊看了一會兒水,忽然聽見林中陣陣喧嘩,原來是幾個富商模樣的人,前呼後擁的來垂釣,聽差隨從拿著釣鉤魚杆方凳之屬,池畔頓時嘈雜不堪,秦桑便抽身沿著山路往七月瀑去了。 這一路往七月瀑,倒難得一個人也沒有。山路上靜悄悄的,偶爾只聽見樹林深處,不知什麼鳥兒在宛轉鳴唱。七月瀑位於六月潭上游,一瀑七折,雖不壯麗,但極為幽美,是難得的尋幽訪勝之地。走了好一會兒,穿過密林,遠遠就聽見瀑布嘩嘩的水聲,待山路繞過一大塊青石,不覺水霧撲面而來,原來銀練似的瀑布,已經就掛在了眼前石壁上。 青石條砌的山路因為被瀑布濺濕,長滿了青苔,所以滑滑的甚是不好走。秦桑一邊仰臉看著瀑布,一邊繼續朝上走,忽然聽到有人叫道:「當心腳下!」 秦桑低頭一看,原來石砌中間稍凹,卻汪著水,自己這一腳踩下去,鞋子可是完了。她小心翼翼繞過瀑布,這才抬頭瞧見提醒她的人。原來那人坐在瀑布邊一大塊青石上頭,正好可以望見來人的山路。那人見她仰起臉來,便對她笑了一笑。" 秦桑見是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便道了一聲:「Thank you。」 那人倒「咦」了一聲,問道:「你是哪個學堂的?也是上山來寫生的麼?」 秦桑這才發現他身旁擱著畫架,不過並沒有支起來。他見她不答話,便自顧自笑了笑:「這裡的美景太令人沉迷了,我實在沒辦法畫出來,所以就坐在這裡看著,一看就看了幾個鐘頭。」朝著秦桑招了招手:「你上來看看,從這上頭看瀑布,角度完全不一樣。」一邊說一邊就起身往下,遠遠朝她伸出手來。 秦桑本來讀的就是新式的大學,所以倒沒那麼些男女授受不親的守舊思想。毫不猶豫借了他這一拉之力,攀上了大石。果然從這大石之上看瀑布,更加的曲折秀麗。四處飛濺的水花便似霰雪一般,最有意思的是,水霧映著日光,竟然隱隱有一條小小彩虹。隨著水霧被風吹動,瀲瀲流動,說不出綺麗嬌絢。 「好看吧?」 「好看。」 那人得了她這一聲贊,倒仿佛在贊自己似的,喜孜孜的對她說:「其實這山裡的好處,全在一個靜字。可恨每到夏日,便人山人海,擠得幾乎跟方家橋沒有兩樣。」 方家橋是昌鄴城中最繁華的地段,地名中雖有一個橋字,其實是條馬路,馬路兩旁全是大百貨公司與洋行,平日人潮洶湧,電車叮噹,最是擁擠不堪。秦桑聽他這樣打比方,不由得笑了笑,問他:「你也是昌鄴人?」 「我原籍符遠。」他說道:「不過家搬到昌鄴十年了。」 秦桑聽他說是符遠人,心裡便不由得留了神。他又問:「你呢?你還在上學吧?」 秦桑搖了搖頭,那人又問:「那你是跟家裡人一塊兒上山來的?還是就住在這山裡?」 秦桑不願多說,只問:「你今天就在這裡畫畫嗎?」 「給你看。」他把畫架立起來,原來竟然是油畫,不過廖廖勾了幾筆,只看出山石大約的輪廓,並不辨瀑布的影子。秦桑雖然不懂畫,但易家行事最為豪奢,府中收藏有不少西洋名畫家的作品。她看得多了,也能瞧出這人筆力倒是不錯。 他說:「中國的風景,其實還是用中國畫的意境才能表現出來,油畫雖然更立體,終究隔了一層。」 秦桑微微笑了笑,他正待還要說話,忽然遠處有人叫:「紹軒!紹軒!」 他便轉身答應:「我在這兒!」 答了一聲那人卻沒聽見,仍舊叫著他的名字:「你在哪兒?」 他提高了聲音又答了兩遍,來人才聽見。沿著山路悉悉索索走下來。看他站在大石上,不由得撫掌笑道:「你挑的這個地方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紹軒笑道:「別亂說了,這裡還有位陌生的密斯,看冒冒失失,嚇著人家。」 那人說道:「你盡會瞎扯,密斯在哪兒?我怎麼沒看到。」 紹軒回頭一看,身後竟然空空如也,秦桑早已經不知去處。他急忙走到石邊,探身向下邊山路上張望,只見她淺藍色的旗袍在林中一閃,早已經走得遠了。 來的那人正是紹軒的密友吳奉華,他三步兩步攀上了大石,也伸長了脖子向下張望:「你到底在看什麼呢?」只見密林叢叢,除了一片濃翠淺綠,什麼也看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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