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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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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差們都摸不著頭腦,宋副官到處找帽子,急著要上去。一個聽差便笑他:「少奶奶房裡按鈴,你著急獻什麼殷勤?」 宋副官只顧著戴帽子,拉開門頭也沒回,說:「你們曉得什麼,那位爺昨天歇在那兒呢,指不定是他叫人。」 他匆匆忙忙上樓,看到上房裡幾個女僕,拿著毛巾衣物之類的進進出出。於是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果然聽到易連愷的聲音說:「進來。」 宋副官很少進這間屋子,所以越發的小心翼翼,走在地毯上更是悄無聲息。只見里間的門虛掩著,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仿佛是穿著寢衣的秦桑,正坐在妝台前梳頭發。他垂下眼皮,不敢多看。易連愷本來坐在外間沙發上抽煙,宋副官便畢恭畢敬垂手站定了。易連愷已經換了西式的襯衣,卻將腳擱在繡暾上,一邊抖著腿一邊哼著昆曲,只聽不清他哼的唱詞。過了片刻,卻又忽然提高了聲音叫:「好了沒有?每次出門就教人等。」 宋副官被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和秦桑在說話。里間卻悄沒人聲,易連愷卻難得沒不耐煩,坐在那裡卻自顧自又哼了兩句。這時候門扇一動,只見秦桑走出來,原來她已經梳妝完畢,換了一件春水碧海棠葉旗袍,配著一對翡翠秋葉的耳墜,當真是嫋嫋婷婷。卻說:「自己半晌不肯起來,一起來又火急火燎的催。」 易連愷並沒有答腔,卻轉頭問宋副官:「車子準備好了沒有?」 宋副官不由自主並腳立正,說道:「準備好了。」 「那便走吧。」易連愷這才站起來,他雖然不學無術,卻在西洋的學校裡頭混了好幾年才回國,平常最講究紳士作派。所以一站起來,倒是先替秦桑拿包。宋副官向秦桑微微鞠了一躬,就先行下樓去安排車子。" 等易連愷和秦桑下樓的時候,汽車已經等在了雨廊下。韓媽拎著一個日式的餐籃,跟著宋副官坐了另一台汽車。 秦桑坐在車上看著車窗外,這天倒是難得的晴好,山間空氣極佳,天藍如洗,白雲似練,遠近青峰如黛,這一路到山頂皆是柏油馬路。說是爬山,其實來避暑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坐汽車去山頂。而且這芝山雖高,山頂處地勢卻極是平緩,遠遠一大片開闊地,鋪了碎石,充作停車場。下了車之後再往上走百來步,便是芝山的最高處掇翠亭。 山間風大,秦桑本來披了一件嗶嘰的鬥蓬,被風吹得翻飛起來,露出裡面蓮青色的裡子,倒有些嬌怯不勝之態。易連愷難得心情好,叫人打掃了亭子,聽差忙著在石椅上鋪了褥墊,又在石桌上排開了酒菜,易連愷這才對秦桑說:「怎麼樣?這個地方野餐,是不是有點像北歐的風景呢?」 秦桑初嫁過來的時候,易連愷曾一力主張要去北歐度蜜月,其實不過是找個籍口出國遊玩。偏偏秦桑病了一場,方才作罷。今天秦桑也格外的隨和,坐下來陪他喝了半杯白葡萄酒,吃了一些蛋糕之類的點心。她本來就不會飲酒,此時已經雙頰微紅。易連愷便不由笑話她:「簡直和小孩子一樣,吃點米酒都會醉了。」 秦桑側過臉去看風景,這裡是芝山最高處,俯瞰望去,一大片碧綠如綢的暢湖盡收眼底。而遠處一道白銀似的曲水,正是順江。江水蜿蜒流進暢湖,複又曲折向南瀉出。極目處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片灰濛濛的城廓,那便是江左重鎮昌鄴。她心中思緒萬千,到了此時,禁不住微微歎了口氣。 她歎氣的聲音本來微不可聞,只覺得臉上一涼,卻是易連愷捏住了她的耳墜子,輕輕拉了拉,問:「作什麼要唉聲歎氣的?」 那些聽差本來都避到了亭外,亭子裡面只有他們兩個人。但秦桑仍舊把他手擋開了,說道:「叫人看見。」 易連愷心情好的時候,並不甚計較。只管在她臉上一擰,說道:「那麼,把你的心思說出來我聽聽。」 秦桑說:「我能有什麼心思呢?你若肯對我和氣一點,叫我少在父親面前替你遮掩,也就罷了。」 易連愷雖然天不怕地不怕,卻是有點兒怕易繼培,但這時候山高皇帝遠,老父遠在符遠,卻是不用憂心仲仲。便只對她笑了笑:「一年到頭也不過回老宅子裡應個卯,看把你愁成那樣!」 秦桑說:「我正要和你商量呢,這次回去,總得給大哥大嫂,還有二哥二嫂買點兒東西,才算是節禮。」 易連愷卻甚是不以為然,說道:「老大倒也罷了,老二那裡,要什麼沒有?憑這天下有的,他都已經有了,咱們還操那份閒心作什麼?」 秦桑道:「我們別居在外,總不能空手回去呀。」 易連愷笑道:「我知道了,原來你是在愁錢。放心吧,這點款子我替你想法子,你就別愁了。」 秦桑知道他一個差事都沒有,不過易繼培偏疼小兒子,私下裡每年總會撥一筆款子給他。而高佩德又刻意巴結,所以易連愷倒在好幾間銀號洋行都有幹股,花起錢來自然是大手大腳。秦桑手裡拿著那裝酒的高腳水晶杯子,指甲無意識劃著剔亮照人的杯壁,口中卻說:「你以為我是和你要錢來了?」 易連愷道:「我知道你不是和我要錢來了。」湊近了卻在她耳畔低笑:「你是想我了對不對?」 秦桑本來就雙頰暈紅,此時掃了他一眼,說道:「你有點正經樣子行不行?」 易連愷說道:「我現在都很正經啊,是你自己心裡不正經,才會覺得我不正經。」 秦桑知道他素來說話就是這種腔調,若是計較下去,又會沒完沒了。於是道:「那我跟你說正經事吧,我舅舅家的一個遠房侄子,不曉得得罪了什麼人,被人誣陷是革命黨。這位表哥我雖然沒有見過,但我知道這罪名是子虛烏有。麻煩你給找人關說關說,若能確定是誤捕,就放了吧。」 易連愷卻搖了搖頭,說道:「這種事情我可不幹,上次為了老王的外甥,我作保把人給弄出來了。結果不知道怎麼讓老二曉得了,在父親面前告了我一狀,說我干涉軍務,這樣的事我再不做了,沒得讓人忌憚。」 秦桑知道他們兄弟貌和神離,尤其易連愷是庶出,跟嫡出的老大老二素來有點格格不入。好在易連愷除了花天酒地,其它一概不感興趣。易繼培見他著實不成材,只得給他操辦完婚事,就打發避居昌鄴,省得留在眼前生氣。而易連愷自然也巴不得,離了父親跟前,更好胡作非為。 秦桑擱下酒杯,卻向著他慢慢笑了笑:「你既然覺得為難,那麼我跟大嫂說去,也是一樣。」 易家長媳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是自幼定的老親。自從易連怡癱臥在床之後,易家還曾經提過退聘,結果被這位大少奶奶一口回絕。就這麼一位舊式的女子,只會背《女誡》《女訓》,謹守著女子無才便是德,過門後十餘年,直到如今每日仍舊是大襟裙子,連洋裝都不曾穿過,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偏偏越是這樣,越是為易繼培器重,一再對人言道,敬重這位長媳守約下嫁。易繼培的原配去世之後,家裡內宅倒都是這位大少奶奶當家。易連愷一想到那位小腳伶仃的大嫂就忍俊不禁,說道:「虧你想得出來,她難道會有辦法?」 「長嫂如母,這樣的事你又不管,叫我指望誰去?只好跟大嫂說說,煩她想想法子。」 易連愷的臉色果然陰沉下來,把酒杯往桌上一擱,似乎「哼」了一聲。秦桑見他神色不豫,便笑道:「算了,只當我沒提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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