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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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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在舅媽的屋子見到了達蘭的母親。她是看起來頗為慈祥的中年婦人,我向她福了福,她牽著我的手,仔細打量我,然後點頭笑道:「好俊的姑娘。」 我心想,她兒子才俊好不好。我也對她笑了笑,很想感激地對她說,『多謝謬贊』,不過想想覺得還是沉默給人的印象更好些。 分賓主坐定,她笑著問我:「李姑娘平日裡喜歡做什麼?」 怎麼答才算過關呢?刺繡縫紉什麼的,我真是不擅長,說大話很容易被拆穿;蒔花弄草吧,顯然也不是淑女的正事,況且我也不怎麼懂;琴棋書畫,這個,我的水準嫌寒磣了點。想了想回答:「閒時喜歡研究菜式。」 她滿意地笑道:「大家小姐,願意學這個的不多呢,真是能幹的孩子。」 嗯,愛吃也算優點,這應該算蒙過去了吧? 舅媽在一邊對達蘭母親笑道:「這孩子孝順,她爹要回奉天府赴任,她也一定要跟著去服侍。性子也靜,平時就在房裡看看書。」 她聽了,有些意外,仍點頭笑道:「識文斷字的,果然是書香門第。我家那小子,也就愛讀個書……」 然後這場相親就算順利結束了,心裡稍有些忐忑,應該算成功了吧? 接下來幾天,達蘭家遣人送來禮物,表示求婚,是為六禮第一步。通草貼的第二天,三叔抵京了。 三叔來京據說是為了一單生意外加一筆帳款,本該年前就到的,卻因為祖父身體狀況不好耽擱了時日。老爹跟兄弟好像很多年沒見,在房裡談了很久,出來時眼睛都有點發紅。 晚飯的時候,老爹讓我和李浩給三叔見禮。三叔從南方帶來很多禮物,給李浩的是筆墨紙硯和一把龍泉劍,我則收穫了兩匹江甯的織金緞,四匹杭州的都錦,還有珍珠和翡翠鑲嵌金步搖一對,紅玉銀蘭蝴蝶耳墜一對,嵌紅寶點翠掐絲頭簪一個。 老爹似乎有點炫耀似的敘述李浩的學業,三叔聽了捋須點頭不已。我好笑地瞄向他,李浩這小子畢竟臉嫩,低著頭不說話。三叔又問我許配了人家沒有,爹回答說,剛定了一門親,然後他們便開始核實達蘭的祖宗三代。這種狀況讓我有點哭笑不得,為了引開他們的話題,我很不厚道地提起了容惠。我認為,相對而言,容惠的身家背景比較值得研究(三代以內一直可以追溯到皇帝,這晚上估計還不足夠把宗室的名單翻個遍,聊資豐厚,應該沒空再回來挑我這頭了)。 老爹是有些驕傲又有些憂心,三叔看起來既驚訝又興奮,而李浩則是從臉頰一直紅到脖子根。他無可奈何地瞪了我一眼,壓著嗓子叫了聲:「姐……」總覺得他兩眼水汪汪的,像被我欺負了似的。 這個晚上是愉快而自在的,但是第二天,就收到了兩個表妹被留牌子的消息。舅媽和莫姨娘從那時便開始提心吊膽,表妹們回到家後幾天,舅舅就得到確實消息,嬋雪被選入宮,而嬋霖則被指給某個宗室。舅媽幾乎哭暈過去,而莫姨娘和嬋霖也以淚洗面,只有嬋雪還強自堅持著。 就比如現在,一堆人悶坐著不動,還是嬋雪端著杯子站起來笑道:「都怎麼了?過幾日我就走了,伺候皇上是榮耀的事,也不為我慶賀慶賀。來,陪我幹了這杯!」 這樣的強顏歡笑讓人傷感,但我還是帶頭站起來,舉起杯子,接著是李浩、慶均、慶培和嬋霖。嬋雪笑了笑,一仰而盡,用帕子抹了抹唇角,又道:「我先飲三杯,謝大哥哥、二哥哥、浩哥哥、涵姐姐今兒設宴為我送行。」 慶均握住她舉杯的手,嬋雪笑著拉開他道:「大哥別攔著我,也沒幾日可瘋了,今兒就不妨讓我盡興行不?」慶均聞言松了手,她便又是兩杯下肚,嫌酒辣『噝』地吐了吐舌頭,接著施施然坐下,夾了幾筷韭黃炒幹絲放進嘴裡去酒味。 大家都默默地吃東西,也許覺得氣氛太沉,慶培沒話找話道:「也該賀二妹妹,平郡王年少有為,這門婚事也算好……」 慶均聽了這話直擰眉,不過還沒等他發作,就聽嬋雪一聲嬌斥道:「好個屁!又不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地去當正房福晉,門不當戶不對,哼,還不知以後怎麼看人臉色!」 慶均歎氣道:「大妹……」偏又說不下去,只把面前的酒盅喝幹了。 嬋霖乾脆趴倒在桌上嗚咽。 這頓飯,桌上的菜幾乎無人動,酒倒是喝得差不多了。慶均和慶培送哭得累了喝到吐了的嬋霖回房,嬋雪拉著我陪她在園子裡坐會兒,李浩便自個兒回房。 嬋雪靠著我,輕聲道:「涵姐姐,我可羡慕你呢……我以後,怕見不著爹娘,見不著哥哥們,見不著嬋霖,也見不著你和浩哥哥了……」她忽然直起身子問:「涵姐姐,你有意中人嗎?」 我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回答。她淒然笑道:「我還沒有呢……」然後再也壓抑不住,哭著說:「涵姐姐,我不想進宮!」 抱著伏在我肩頭抽泣顫抖的小女孩,我除了輕拍她的背安撫她,什麼也做不了。 幾天後,一道旨意,一乘轎子,就把嬋雪帶走了。曾經,我也有同樣命運的可能,但我實在無法在這時慶倖自己的好運。 寒食之後,兩家下了定貼。達蘭家送銀一錠、金如意一枝(取「一定如意」之吉祥),另加朱翠首飾綾羅綢緞,裝成十盒到舅舅家報定。我家則回以筆墨文具。 放定後不久,按滿禮達蘭到舅舅家來拜見老爹。說是拜見,不過是兩家找機會見見面,老爹跟達蘭的父親本來就是相熟,便在家裡設宴,款待親家。這天,達蘭的父親帶了兩個兒子,我家則包括舅舅、三叔在內的男性長輩都出席,李浩當然也要坐陪。 宴席過半,爹讓我過去給未來公公敬酒。我聽下人來傳這話,不禁莞爾,想爹一定是有些醉了,不過這在旗人家也不算什麼,於是便整了整裝到了花廳外。綺雲幫我掀起藏藍的板簾,我稍躬了躬身進了屋裡,抬頭迅速一掃,除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和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沒見過,其他都是熟人。我想這兩位應該就是達蘭的父親和弟弟了。 見我進去,裡面的熱鬧氣氛立時凍結,所有人都看向門口的位置。我低頭喚了一聲:「爹。」老爹笑著向我招手,讓我見過達蘭的父親。下人早備好了兩個杯子,我提過白瓷的長嘴酒壺,斟滿兩杯,先向他福了福,接著自己喝完了一盅,然後雙手端起另一盅,敬到他跟前。達蘭的父親笑著說:「好,好。」然後伸手接過,滿飲杯裡的酒。 達蘭站在他父親身後,開始覺得他在看我,當我望向他的時候,目光一觸,他便轉開眼去。我對老爹道:「爹,我下去了。」 老爹笑點了點頭:「嗯,你先回屋吧。」 臨走前,又掃了眼達蘭,發現他心不在焉盯著桌上的碗碟,也不知道在發什麼呆。這種反應,還真是讓人放心不下來。 於是,第二天我就派人送了封信給他,約他出來談談。 崇福寺後有一片海棠林,正值盛放時節,開得燦如雲霞。我剛好到早了,便自己先在林子裡逛逛,我以前不知道海棠居然比桃花還豔麗的。海棠樹普遍植株不高,花數朵族生,林子裡最多的是紅海棠,間或有幾株白色的。仔細看,發現花蕾是嫣紅色,完全開的則稍淡,呈粉紅色。 我邊賞花邊等,大約過了一刻鐘左右,就見達蘭沿著山牆疾步而來。他見到我,卻忽地頓住腳步,我對他笑了笑,他便低著頭有些緊張地走近來。我大概瞭解他的想法,到了跟前,沒等他開口,我就說:「是我來早了,不是你遲到。」 他這才松了口氣似的抬頭看我,可我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為了這個約會,我還特地穿了新裁的袍子(我讓人用三叔送的都錦做的,這織錦的工藝有種工筆重彩的感覺,最喜歡其中一幅珍珠白底子織著大朵的牡丹的。裁的時候特意要求把花紋留在一側,腰際稍微收攏)。當然,這完全是依我的喜好,儘管自己還滿意,也許看在其他人眼裡就是一反效果。 也管不了這身打扮成不成功,眼前的人一點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只有我開門見山了:「今天約你來,只想問你一句話。」 他認真地道:「李姑娘請說。」 「你願不願意娶我?」我看著他的眼睛又補充了一句,「我是問你自己的意思,不是你父母的。」第一次向人求婚,措辭不好把握,這樣應該沒錯吧?畢竟還是有點緊張的。 達蘭聽了有些呆,這是正常,我在說之前就想該留點時間讓人家適應,不過還是為自己捏一把汗。我的臉皮也不是想像的那麼厚,如果他說不,我想我只能說『抱歉,打擾了』,然後再任性一次,把這事結束。只怕老爹為難啊……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他說:「阿瑪第一次跟我說這親事的時候,我就一直想,是不是你……知道是你,我很高興,很高興,真的!」他紅著臉,說到激動處握住了我的手,發現後臉更紅,直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卻忘了放開。 我笑著說:「不要緊。」然後回握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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