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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就在衛國離開的第三天，何靈素在自己家被擒獲了和一個陌生男人的「姦情」，男人被發現後突出重圍跑掉了。爺爺作為家長，作為公公，就一定要教訓一下不知廉恥的「淫婦」。這一次真的是往死裡打，「打死她活該，擱過去，通姦是要浸豬籠的！」爺爺叫囂著。

　　鄰居有看不下去的，就都紛紛過來勸道：「就算你兒媳婦不對，也不能把人打死呀，現在都是新社會了，打死人是要償命的！」

　　「那我就給她償命！我沒有這麼丟人現眼的兒媳婦！」爺爺紅著眼睛、梗著脖子喊道。

　　不過當著那麼多村子裡的人的面，畢竟是打不死人的，最後，爺爺還是被人勸阻著拉開了。但是，母親這次得到的卻不是同情，而是鄙夷，畢竟沒有人會看得起一個孩子才滿月就跟人「通姦」的女人。

　　至此，何靈素再無一絲活念，身體上的疼痛還在其次，那莫名其妙躲在自己房間裡的陌生男人，已經逃跑，對於她而言是死無對證，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知道，那是衛紫奶奶出的壞主意，她必定是連衛紫的爺爺也瞞過了，兩個老東西，一個殘暴，一個陰毒，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她祝他們白頭偕老，只是她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堅持下去了。

　　可憐了女兒阿紫，不，這個時候，她已經顧不上阿紫了，當天夜裡，狠心不再理會身後的嬰兒的哭鬧，何靈素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村頭的那口井。

　　似乎閻王的生死簿上所載的她的陽壽還沒盡，在跳井的那一刻，她被人拉住了。那是鄰村一對在外工作的夫婦，因為長途車晚點了，半夜才到了鎮上，匆匆趕夜路回家的時候，碰巧救下了欲尋短見的何靈素。

　　尋死只是一時的衝動，再次看見自己可愛的女兒，何靈素便喪失了死的勇氣。她死了會一了百了，但是女兒卻會被送人，丈夫的續弦問題也早被老婆子安排好了，那樣，豈不事事盡如「人」意？不，她不能這麼軟弱！

　　不想面對公婆的惡毒嘴臉，也不想面對外人的指指點點，靠著一袋奶粉，她和女兒在屋裡躲著，她要等，等丈夫回來。

　　三天后，衛國從省城歸來，一進家門就聽到衛紫奶奶哭天搶地的聲音，然後是他妻子偷人的消息。

　　「不可能！你、你胡說！」孝順得幾乎百依百順的衛國第一次滿臉通紅地對自己的父母如此大聲講話。

　　「你個兔崽子，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爺爺脫了鞋子砸過去。

　　衛國偏著身子躲開，吼道：「靈素呢？我要見她！」

　　進屋後，衛國就看到了遍體鱗傷、面黃肌瘦的妻子，以及餓得嗷嗷直哭、面頰深陷的女兒。衛國險些落淚，凝視著妻子道：「讓你受苦了！我不該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裡，就是住賓館，我也應該帶你去省城的！」

　　何靈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冷聲道：「他們說我偷人。」

　　衛國紅了眼睛，「不可能！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肯定的話語和堅定的眼神足以說明一切，他不需要任何的解釋，三天來，何靈素第一次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落下眼淚。就是那句話，讓她在此後的二十多年無怨無悔。

　　他工資微薄，她就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物質上從不跟人攀比；他懷才不遇，她就全權負責孩子的管教，讓他努力工作、心無旁騖；他清高自大，她就放低姿態跟街道小販討價還價，撒潑跟房管科要住房，哭著求學校減免女兒的學雜費；他討厭煩瑣，她就包攬一切家務，二十多年來沒讓他進過廚房、拿過掃帚；他經濟壓力大，她就利用一切剩餘時間鑽研中醫，進了中醫院後，一直從雜工做到現在的主治醫師。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二十多年後，當年的苦命夫妻仍免不了勞燕分飛的結果，最終還是讓那對老東西如了心願。

　　衛紫第一次發現：無論是在身高上，還是體重上，自己和母親相比都已有了優勢。看著瘦瘦小小、兩鬢斑白的母親，衛紫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強大和力量。於是她俯下身去，摟住仍在低聲抽泣的母親，學著她安慰自己的樣子輕輕拍著，柔聲哄道：「媽媽，別哭了，沒有他們，咱們一樣能過得很好。除了年輕，那個女人哪一樣都不如你，爸爸一定會後悔的！」

　　真正的美人一輩子都是美人，母親雖然年近五十，但身材樣貌還是那麼有氣質，絕不是那個河馬般的女人可以相提並論的。更何況母親勤勞能幹、刻苦上進，以初中學歷通過自考取得中醫碩士學位，並成為她供職的那家私立中醫理療院裡炙手可熱的大夫，是爸爸的眼睛瞎掉了，才選擇後者！

　　晚上，衛紫和母親在醫院宿舍的小床上擠著躺下了，很久之後，兩人都還沒有睡意。

　　「媽，你跟我去北京吧，我就要工作賺錢了，我來養你！」說到這裡，衛紫騰的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開了床頭的檯燈，何靈素撫著胸口輕聲埋怨道：「你這孩子，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嚇了我一跳。」

　　聽得出母親口吻裡的寵愛多過抱怨，衛紫摸著腦袋嘿嘿一笑，「剛才我自己在想這件事，想得太興奮了。」

　　自高中開始，衛紫就住校，大學呢，又去了外地，她已很久都未享受過和母親朝夕相處的感覺了。想到以後每天下班都能看到媽媽，吃她親手做的飯菜，聽她呵斥：「阿紫，你怎麼光長個子不長心眼兒？」她覺得，那樣的日子其實並不糟糕，反而，卻是十分溫馨的。

　　就著溫暖的橘黃色燈光，何靈素仔細看著面前的女兒，只見她烏黑順滑的長髮自然地散落在纖細的肩膀上，淺粉色的睡衣襯得她的皮膚如羊脂白玉般晶瑩剔透，眉眼黑黑，散發著少女特有的青春氣息，忍不住歎了口氣道：「你個傻丫頭，小時候我把你管得那麼嚴，你怎麼還要跟我？」

　　「啊？」愣了一下之後，衛紫這才意識到母親話裡的含義，她立刻急得滿臉通紅，「媽，我已經成年了，你們不會還要爭奪我的撫養權吧！」

　　何靈素微微一笑，「是哦，你長大了，就要工作了，不再需要我們了。」

　　衛紫又著急了，「誰說的，我、我還不會做飯呢！」

　　何靈素又樂了，「你們單位肯定有食堂，而且，外面的飯館也多的是。」

　　「那，你不跟我在一起，就沒有人管我了呀！」衛紫拼命地想著理由。

　　何靈素這次是真的樂了，「以前，你不是最討厭我對你管東管西的嗎？還聽別人教唆，說我是家庭暴力。」

　　衛紫的臉紅了一下，嘟囔道：「本來就是嘛。」想想她的童年，真的有點兒悲慘，母親向來不允許她看電視，也不讓她跑出去跟小夥伴們玩兒，尤其是男孩子，連多說句話都不行。一旦違背，輕則被揪著耳朵呵斥一頓，重則跪在搓衣板上，被母親拿著笤帚疙瘩痛打一頓。

　　記憶中，最經典的就是母親邊織毛衣邊監督她學習的時候，一旦發現她跑神，就用織衣針直接往她的身上紮。後來，她無意中對同學們提起了，十來歲的小孩子，竟然學會了「家庭暴力」、「虐待兒童」之類的詞彙，大家一起鼓動她向母親叫板，或者去向居委會反映情況。

　　衛紫可是不敢跑到陌生人面前去告狀的，只是當下次再被打的時候，她忍不住向母親提出口頭威脅，「你再打我，我就去告你！」結果換來的卻是更猛的一頓狠揍，然後還被罰跪在門口，直到父親下班回來把她拉起來，膝蓋卻是早已紅腫不堪，父親一邊幫她揉膝蓋，一邊責怪母親，「你幹什麼呀？要把孩子逼死嗎？」

　　然後，衛紫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受了委屈，正要張大嘴巴開哭，卻發現母親的眼圈已先紅了，「我只是想讓這孩子有點兒出息，將來不再受我這份罪，誰知道，她不僅人笨，還那麼不聽話……」原來母親也不是鐵打的，她居然也會哭！意識到這一點後，衛紫居然忘了自己想哭的打算。

　　後來母親還曾恨恨地對她說：「阿紫，等你將來長大了，如果回憶起來覺得媽媽錯待了你，你有能力打得動我的時候，媽媽絕不還手。」

　　她又一次被嚇傻了，打媽媽？那可是她從來都不敢想的事情，為了避免出現那麼恐怖的場面，她還是乖乖地聽話吧。此後，衛紫練就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本領，做任何事情都分外專心，絕對不跑神。遇到男孩子找她說話，她就昂著頭不理；女孩子拉她出去閒逛，她也從來都不答應，總之，她努力做個好孩子。

　　衛紫收回思緒，自己也很納悶，母親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慈母，反而是父親，從小對她寵愛無比，從小到大都不曾動她一個手指頭，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給她。但是為什麼，父母離婚後，她首先想到的卻是跟母親在一起呢？

　　「因為爸爸做錯了事，太讓人失望了！」衛紫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何靈素點點頭，「有這個原因，你這孩子有點兒像你曾祖父，固執而又正直，但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你善良，同情弱者，在你眼裡媽媽就是弱者，所以當事情發生後，你就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我這邊。」

　　「不是，媽媽一點兒都不弱！」衛紫瞪大眼睛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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