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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將行李放下後，衛紫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父親，似在研究一個陌生人。在她的注視下，衛國低下了頭，垂著眼皮歎了口氣，終於開口，「阿紫，事情是有原因的，近年來，你媽媽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不僅不允許你爺爺奶奶過來住，連我開口提及他們都不行，而爸爸是個長子，是有贍養責任的。」

　　「藉口！都是藉口！三年前你們分居就是這個理由，媽媽不是同意你每月給他們寄錢了嗎？家裡不是還有姑姑和叔叔嗎？你不是說，等媽媽過了更年期就好了嗎？」衛紫頭一次這麼咄咄逼人地跟人說話，而且面對的還是自己的父親，她頗有些不適應。

　　「我知道，可人都是有感情的，後來我就認識了你李阿姨，我工作忙，你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也需要人照顧，你李阿姨是護士……」

　　聽爸爸一口一個「阿姨」地說著，衛紫感覺頗為刺耳，她急急打斷他，「而且年輕，還能幫你生兒子，對嗎？」

　　衛國抬起頭來，眼睛裡明顯帶著受傷的痕跡，他很不習慣一向溫順乖巧得有些木訥的女兒忽然間變得如此尖刻。

　　「阿紫，你別誤會，爸爸還是很愛你的，要孫子是你爺爺奶奶的想法。」衛國急切地解釋道，「你永遠是爸爸最愛的寶貝女兒！」

　　衛紫冷笑道：「算了吧，自我懂事以來，就已經聽你對媽媽講了無數遍了，說什麼她陪你吃了這麼多年的苦，將來，你絕對不會辜負她的，她一輩子都是你的愛妻。」

　　爸爸年輕的時候曾是文學青年，說起肉麻的話來是一套一套的，有時她聽了都覺得很彆扭。不過一想到那是父母感情甜蜜的象徵，她的心裡也就覺得暖洋洋的。如今回憶起這些來，一幕幕便似醜陋變形的老照片，她恨不得立刻撕毀抹去這一切，因為留在那裡也是添堵。

　　作為女兒，她尚且如此，那麼人前要強的母親又該是什麼反應？想到這裡，衛紫便如坐針氈，看著對面仍在喋喋不休地講述著自己的無奈和無辜的男人，衛紫第一次覺得他是那麼的渺小可憐。

　　爸爸才華橫溢、聰明機警，向來是衛紫驕傲的源泉、崇拜的物件，這種高大的形象一直持續到今天之前，此刻這種俯視他的感覺還是第一次，但這種感覺一旦產生，便再也無法抹去。

　　衛紫率先站了起來，「我想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無非就是那個女人懷了孩子要生產，不結婚就沒辦法上戶口，你才不得不跟媽媽離婚的。那如果她沒懷孕呢？你是不是就打算這麼一直過下去？爸爸，你太讓我失望了，真的！我現在沒工夫聽你解釋了，我要去找媽媽！」說完，衛紫就背起行李沖出了門外。

　　有人曾說過，偶像的破滅就是成長的開始。但是，如果非要成長，可不可以不要選擇這麼痛苦的方式？

　　抹去滿臉的淚水，衛紫不顧周圍人的異樣目光，開始發足狂奔，待到胸口已經滿滿的馬上快要爆炸的時候，她才不得不停下來，任由胸腔裡的野馬奔騰而出。

　　於是那天，D城的很多市民都看到了這樣的一個奇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孩，在本市最繁華的一條街的便道上哭得昏天黑地，腳下是一堆散落的行李。行李旁邊，有給中年人降血壓降血脂的禮盒，有治療婦女更年期綜合症的藥品，還有送給老人補氣強身的保健品，花花綠綠的好不熱鬧，幾乎每個路過的人都要看上一眼。

　　過了很久，衛紫才踏進媽媽所在的中醫理療院的大門，她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和外表。母親何靈素在乍一見到她之後，眼裡的驚喜迅速被黯淡和了然取代了，「你回過家了？這麼說你什麼都知道了？」

　　因為這句話，本想佯裝無事的衛紫再度崩潰，「媽，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她知道自己城府不深，在生她養她的母親面前更是簡單得猶如透明一般。建造了幾個小時的心理防線瞬間就被看破，這是她沒有預想到的，此外，她沒有預料到的還有母親的狀態。她本以為，以母親的剛烈和驕傲，此刻要麼憤世嫉俗，要麼傷心欲絕，絕不應該像此刻這麼平靜。

　　跟院長請了假，何靈素就領著哭哭啼啼的衛紫來到了自己的宿舍，並倒了杯水給她。「本來沒打算瞞你的，可事情發生得太急了。你知道，這幾年來我一直在這邊都沒回家，所以，對你爸爸的事情也不是很瞭解，等他來找我的時候，那個女人就要臨盆了……」

　　聽到這句話，衛紫哇的一聲抱住了她，何靈素仰了一下頭，拍著衛紫的肩膀道：「再後來，我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其實媽媽知道，在這件事中受傷害最大的肯定是你，因為分居這幾年來，我和你爸爸的感情早就淡了，離不離婚也就差一道手續了，跟那個女人並沒太大關係。可是那兩個老混蛋還想再抱孫子，卻完全是我所沒想到的！」

　　衛紫擦了擦眼淚，並鬆開母親，看著她道：「這件事，和……那兩個老的還有關係？」

　　何靈素冷笑了一聲，眼睛裡閃過一絲痛苦和恨意，「你以為那個李紅是誰？她是那個老婆子娘家的遠房親戚，當年他們逼我和你爸爸離婚之時，把你的去處和你爸爸的再婚對象都找好了，當年選的再婚物件就是李紅的姐姐李青。後來沒得逞，李青嫁人了，生了兩個兒子，老東西們眼饞了，後悔了，就開始打李紅的主意。」

　　竟然還有這種事，衛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爸爸呢，就任由他們擺佈？」

　　何靈素看著女兒，「阿紫，雖然我和你爸爸離婚了，矛盾很大，甚至以後可能都會老死不相往來，可他畢竟還是你爸爸，你們是有血緣關係的，我不希望你恨他。」

　　「那您就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衛紫急於想知道真相。

　　「老東西就讓你爸爸幫忙給李紅調動工作，先是由老家調來本市，又說李紅沒住的地方，然後就跟著那兩個老東西住進了咱們家……」後面的事情太讓人難堪，何靈素不想再繼續講下去了。

　　衛紫雖然也明白，只是她的心中還有疑問，「媽媽，當初你們分居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何靈素的眼睛微微眯起，痛苦佔據了她尖尖的臉龐，還夾雜著一絲迷茫，「阿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的選擇會帶來現在的結果，會這麼傷害你。可是，當時我真的沒辦法再面對你爸爸了，他年齡越大，臉長得就跟那個老頭子越像，看著他，我的眼睛裡就總浮現出老頭子把我往死裡打的情景，我、我沒辦法忍受下去了！」

　　衛紫張大嘴巴看著流淚不止的母親，記憶中，自己的母親總是最堅強的，作為女兒，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如此脆弱。

　　能讓母親二十多年來一直記憶猶新的傷害，其嚴重程度是可想而知的。長這麼大，衛紫還沒恨過什麼人，連卓鵬飛帶給她的也只是難堪和自卑。但是，生平她第一次恨的物件竟然是自己的至親——爺爺奶奶。

　　原來當年爺爺第一次動手打了母親之後，母親就給父親發了封要離婚的電報，第二天，父親便請假趕回了家，奶奶卻抱著他的大腿撒潑，反說是兒媳打了他們。

　　一邊是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妻子，一邊是生他養他的父母，衛國很無奈，他想讓妻子辭職，帶著女兒跟他去省城。但是，他當時是跟同事合住單位宿舍，事先還要找領導申請房間，於是，就安慰妻子說先忍耐幾天。

　　衛紫的爺爺奶奶得知兒子的安排之後，簡直就要暴怒。因為兒媳一走，不僅家務活兒沒人幹，就連她衛生所的收入都沒有了。而且兒媳被兒子帶到省城，那肯定是去享福的，他們老兩口同兒媳的關係已經破裂，長久下去，兒子在她的教唆之下，說不定會連家都不回了，更別提讓他提攜自己的弟弟妹妹，以及資助家裡了。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怎麼能便宜給那個可惡的女人呢？於是奶奶和自己的娘家人商量出了一個歹毒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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