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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她不曾被人如此莽撞地愛過,不曾被人如此猝不及防地擁抱過。蕭堅白寬鬆的白大褂,掛在上衣口袋裡的鋼筆,如雪的兩鬢。這處處透著理智的男人,上個星期在這裡望眼欲穿地等著自己,在她陪媚媚看牙醫的時候,她上司兼導師的丈夫對她翹首以待……

  清川被強烈的虛榮心擊潰。

  她沉靜下來,順從地聽憑他撫摩。蕭堅白忽然鬆開她,沖過去反鎖了辦公室的門。儘管窗外是荒無人煙的苗圃,他還是仔細放下了窗簾。

  他暗示她自己繼續下去。她沒有服從,她拒絕對她的身體擔負任何責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協助他。她的靈魂宣佈它不能寬恕這一切,但決意保持中立。

  蕭堅白像個初出茅廬的生手,迅猛地侵略了她。清川在窄窄的沙發上,重溫了處女一般生硬的疼痛。

  其實他只是一個笨拙、陳腐、野蠻的男人,他的本意是滿足他自己。

  清川別過臉來,立即注意到蕭堅白脖頸鬆軟的肌肉、纖毫畢現的青筋。無論表現得多麼生猛,畢竟是上了年紀的男人。她有些同情他。

  沙發很硬,清川的背烙得很疼。伏在她上面的蕭堅白沉得要命,如同一堆毫無生氣的石頭。她在兩重擠壓中神形俱疲。

  「這是送給你的。」蕭堅白從辦公室的抽屜裡取出一大瓶造型別致的香水。清川接過來,看了看標籤,是三宅一生的產品。

  「我在日本講學時帶回來的。」他解釋。

  清川驀然察覺,他是有預謀的。在見面之前,他已經安排好了細節和善後工作。從他的老練程度來看,清川不會是他的最初,亦不會是他的最終。

  蕭夫人瞭解她的丈夫嗎?不。沒有任何女人能夠識破男人的真面目。他們詭計多端。他們狡黠善變。譬如清川和蕭堅白,究竟是誰勾引了誰?清川不得而知。

  第二個星期,他們如法炮製地做了一次。完事後,蕭堅白送給清川一套名牌內衣。清川掂了掂精緻的紙盒,諷刺地說:

  「是等價交換,對嗎?」

  「啊?」蕭堅白一愣,尷尬萬分,「不不,當然不是,瞧你,想到哪兒去了!」

  「我的前任呢?是不是也是某一位病患家屬,有體面的職業,不俗的姿色,非常無助,非常悽惶?」清川自知這種老於世故、厚顏無恥的口吻像是竄逸江湖的流鶯,有要脅恐嚇之嫌。可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硬生生地戳穿他的溫情,揭開他逢場作戲的虛假嘴臉。

  「你想多了。」蕭堅白極不自然地避開她咄咄逼人的眼光。

  「病人出院之日,就是關係終止之時——很安全,很放鬆,而且,資源充沛,不用擔心後繼乏人,對不對?」清川把手臂搭在他的雙肩上,強迫他直視自己。

  「你肯定我不會黏著你,自毀聲名,對不對?」她盯住他。

  「我是愛你的。」蕭堅白言不由衷地表白。

  「嗤!」清川輕笑出聲。

  虛偽。

  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地位顯赫的男人,其實比滿城更虛偽,比宗見更虛偽,比清川認識的任何一個禽獸般的男人都要虛偽。

  因為他不敢承認自己的動機,吃人不吐骨頭的動機。

  第三次歡愛,蕭堅白仍舊堅持贈送禮品。他送的是首飾,一條鑽石項鍊,女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清川沒有推卻,大大方方地收了下來。她不認為有假扮貞女的必要。她安撫他的身體,他安撫她的心。好比原始時代,一頭羊換取一袋大米。兩廂情願的買賣。

  就是這樣。

  這一次不夠斬釘截鐵,蕭堅白有點力不從心,奮鬥了好半天,都沒有辦法。可是他又不願意放棄,不斷地搗騰,搞得兩個人都滿頭大汗。

  清川在發怔,她想到屠秋莎說過的一句話。俞清川,我們的毛病是一致的——對男人瞭若指掌,可惜管束不住自己貪慕虛榮的、狂浪獵奇的心。這是一句振聾發聵的驚世妙語。

  蕭堅白的腦袋抵在她胸前,氣喘吁吁。

  仿佛排演多次的一幕戲劇。天衣無縫。熟稔程度不啻於洗臉刷牙。

  清川想笑。

  「你是既愛我的老師,又愛全天下的可愛女人,對不對?」清川用手指撥弄著蕭堅白的白頭發,替這個汗流浹背的男人做心理分析。

  「又來了。」蕭堅白不耐煩,翻身下沙發。

  「假如可以,難道你願意嫁給我?」他一邊穿褲子,一邊回頭問道。

  「你明知道,像我這樣愛面子的女人,絕對不會狠心拋棄身患精神疾病的丈夫,更不會背上搶奪導師丈夫的惡名,」清川挑挑眉頭,「一個高尚的大學教師,受不了社會輿論的譴責。」

  「親愛的,你的情人必須首先符合無法嫁給你的先決條件,免得她們死纏爛打,惹出無妄的麻煩——這是一種策略。」清川靠在他肩上,補充道。

  蕭堅白語塞。

  與蕭堅白上床的第二個月,清川的例假沒有來。一向準時到刻板的例假,足足推遲了七天,還是杳無音信。清川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內褲的痕跡。但每一次,都是失望。

  媚媚誕生後,清川安裝了節育環。按照規定,她中規中矩每隔五年到醫院更換一隻,如今已換到第三只。期間從未出過紕漏,連一絲一毫的驚嚇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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