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捧玫瑰灰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那個時候,他雖然冷清,傲氣,克還是會笑,會打架,甚至還會罵人。他還是會容忍他身後跟著我跟何思嘉這樣的小尾巴。後來,我們這兩條尾巴,一個成了他的妻子,一個成了他的兄弟。而現在,這兩條尾巴,一個成了拋棄他的前妻,一個成了只會拖他後退的負累。所以現在的謝道年,不是人,是神。只有神才會像他只要,不怨不悲,無愛無求。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重話,可我真寧願他一拳打過來,對我說:「袁三,你真他媽是個癟三,瞧你做的這些混帳事兒!」我真寧願他在當初就跟我撕破臉,對我說,「袁三,你不仁我不義,以後咱們再也不是兄弟。」我真寧願他在我破產的時候對我不聞不問,然後對我說,「袁三,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不,他從來沒有說過。他非要在我們面前做一個完人,以德報怨,還有做出一副無念無求的模樣。

  現在的謝道年,是個妖怪,是個我恨不能敲醒他,砸醒他,然後恨不得在他面前自裁的妖怪。

  就是這個妖怪,我認識了三十多年的妖怪,呵,偏偏要把自己搭進去,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救我這個廢人,這個只會闖禍的廢物。

  天一下就黑了,那天邊的紅燒雲終於隱匿不見了。

  我試圖閉上眼睛,暗暗在心裡說。

  姓謝德妖怪,你可一定要幸福啊!

  我想,明天醒來以後,我應該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了。

  後記之給麥太的情書

  我永遠記得見到麥太的第一眼。她穿著Chanel的無袖裙裝,戴Dior的寬邊墨鏡,只是安靜地坐在角落,已經熠熠發光。

  那應該是四年前,那時候,她還不叫麥太太,不妨礙稱呼她為Miss麥。

  Miss麥是我的朋友,亦是我的上司。

  如何形容她呢?

  總是讓人不自覺地聯想《欲望都市》或是《粉紅叢林》。她真像亦舒筆下的都會女子,「她們穿開司米毛衣,腳下是名牌平底鞋,最厭惡高跟鞋。拎名貴手袋,房子大得能騎腳踏車。蜜色皮膚,牙尖嘴利,不肯饒人,聽的歌是老歌,最常引用拜倫的詩:『多年以後如果相逢,何以賀汝?以沉默以眼淚。』」

  Miss麥從來不諱言自己對男性生物的歧視與偏見,她常常用悲天憫人的眼光看著身邊那些年輕女孩子為了愛情前仆後繼,然後發出一聲「傻女」的歎息。

  另一女同事為了選擇麵包還是愛情所苦惱,前者是瘋狂追求的老闆,後者則是相念N年卻一直不文一名的現男友,她忽左忽右,旁人看著也覺得累。跟Miss麥提起,她也只是一邊拿出粉餅盒修飾自己早已無懈可擊的妝容,一邊雲淡風輕地說道:「做女人總要自己爭氣,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到頭來也是丟了西瓜撿芝麻。」

  朋友失戀,酒醉之後哭得呼天搶地,痛訴前男友始亂終棄,甚至將對方的隱私與不堪一一道破,旁人均附和點頭,唯有她,坐在一旁,冷靜猶如洞若觀火:「分手便分手了,誰對誰錯一筆勾銷,明早醒來,前塵往事不期望你忘掉,但緊要做到絕口不提。別失禮人前,對比人尊重,也是對自己尊重。」

  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所謂的絕口不提,絕對是種高貴的人格。然而並非人人都是聰明人。

  我這樣說來,你們是否以為Miss麥是情感教母,自己修煉成金剛不壞之身,得以教化旁人?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Miss麥,一個人住在城南的公寓裡,不允許男性朋友進入,家裡有一隻叫小妖的貓是她的最愛,其他的事情已經激不起她的悲喜。她的眉眼間有著過眼雲煙的淡定,她的內心自成島嶼寂然不動,有一種自覺自控的氣場。這樣的女人,改善修煉成精了吧?

  後來漸漸熟了,才得以拼湊出前世今生的脈絡。

  「年輕的時候,愛過一個男人。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不會有結果。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告訴我,他得了病,可能會死,也可能會癱瘓,沒有未來。」

  「有一次,我曾經一個星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我真以為他死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在醫院,剛做完換腎手術。」

  「他的病時好時壞,雖然看上去與旁人無異,但他一直拒絕我。他說他怕辜負我。」

  我望著她看不出年齡的臉,情不自禁地發問:「那現在呢?」她別有深意地一笑,然後微微別過臉,略過不提。

  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被她三言兩語地帶過,但再遲鈍,也聽得出她的悵然。原來,愛而求不得竟是如此淒惘的一件事。

  再後來,Miss麥離開了公司,我與她的聯絡便少了。江湖之間少了Miss麥,很快又有別的Miss代替,一樣的風生水起,可是Miss麥,只有一個,那麼人淡如菊,眉目清揚的女子,只有一個。

  後來,我才見著故事中的男主角。

  她在他面前,猶如情竇初開的青艾少女,歡喜與幸福溢於言表,全然不似往常那冷心冷面的模樣。

  從始至終,他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心,生怕一不小心放了手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原來,愛情也是要講對手的。

  如今,Miss麥終於修成正果,成了名副其實的麥太,30歲之後,她終於成為一個內斂和矜持的女人,是一種白色香花的繾綣。這樣的靜水深流,的確無法想像她從前的樣子。被一系列坡坎經營過後,有了智慧,亦有了雋永的美麗,曾經的炫目玫瑰,在歲月裡沉澱成一抹繾綣的白,一抹歷練的灰。

  後記之麥太,你好

  從麥琪離開到現在,我見過她三次。

  我叫蘇紫,在麥琪的故事裡,我只是一個旁白,一個忠實的聽眾,又或者只是一雙沉默的耳朵。

  她辭職的那一天,我突然覺得很難受。我對她說,真想朝夢醒,就垂垂暮年,終於不用唱戲給人看。一米陽光,一尺書桌,一床軟榻,名正言順地唱自己心儀的曲名。虞美人也罷,水調歌頭也好,荒腔走板,總好過鴨子上架。人多奇怪,稍有困倦疲意,心就怯了。一怯到底,把頭埋進沙堆,捨不得看外面的刀光劍影,螻蟻竟血。

  她只是淡然地對我笑笑,沒有答案。不知道她是因為累了,還是真的盲著眼數春秋。

  再後來,我們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面。我知道她依然是一個人,又或者旁邊還有這別人,但都不重要了。她有時候會打電話來,十句有八句裡都是那只叫小妖的貓,想來那個男人她真的不想再等了,我寧願是這樣,但又覺得應該不只是那樣。

  2008年5月12日。濱城淪為一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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