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捧玫瑰灰 | 上頁 下頁
八〇


  纖細溫柔的外表下,性格倒是直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可袁三,卻偏偏入了魔。

  真是窮追不捨,到了後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愛她什麼,只是越發句的離了她便不能活。於是,他帶著她大哧哧地走到父母跟前,「你們聽好了,我這輩子就娶她一個。」說完拽著她出了家門,果真就跟家裡斷了來往。

  只有到這個時候,她才肯正眼看他。他笑著說,「好了,現在我們兩個一樣了,都一無所有了,這下你敢跟我在一起了吧?」

  她先是哭,後來又笑了,第一次主動抱他,吻落在他的眼角,他突然覺得什麼都值得了。

  如今想來,那段日子竟是最幸福的。他每天跟著謝道年起早貪黑,談生意,帶人看房子,跟樓盤談代理,開著一輛富康車東奔西走,可不管多晚,每當回到家,他一開門,都會看見她站在玄關處,輕輕地說,「你回來了。」然後給他拿拖鞋,幫他脫下外套,等他走進客廳,一定會看裡茶几上放著熱氣騰騰的一杯茶,不一會兒,她就從廚房裡出來,端出一琬湯或是一碗麵條,「外面吃得不踏實,吃點東西再休息吧。」

  他看著她,無數次,他都會覺得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是的,她愛他,所以他要加倍對她好,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要給她最好的,名正言順,富足安逸。他以為這是她想要的,所以更加努力地去得到。

  那場婚禮,遲來了許久,可終究還是圓了他的一個夢。他的身邊站著他曾經立誓非姝不娶的女子,而他給她了最豪華的婚禮,他的父母終於在一杯媳婦茶之後解了多年的心結。沒有比這個中更好了的,不是嗎?他加倍地愛她,加倍的對她好,包容她的一切,然後對她的變化置若罔聞、其實,他是知道的,卻從不以為然。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他有了些許家底,換了房子換了車之後?她對他說,酒店的工作多麼的枯燥,這低人一等的工作不做也罷。他聽在耳裡,竟覺得理所應當,他的妻于理該由他來照顧,怎麼忍心讓她吃苦?是他的生意走上了正軌,忙於應酬的那段時間?她對他說那服裝設計的課程真真乏味,不學也罷,還不如買衣服開心。他寵溺地親了親她,「寶貝,你想幹嘛就幹嘛。」

  是那場婚禮過後,她的身邊不再是往日的那些同學鄰居,而是圈子裡的那些太太小姐之後?後來,她竟比他還要忙,她有時跟他說自己在會所,在做SPY,在跟某某的太太在一起度假,在香港,在上海,在巴黎,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偶爾抱怨,「不要玩得不著家。」竟沒有想過,如今的她跟初始的那位眉目倔強的少女已然有了天淵之別。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她好,甚至茌監獄裡,在那只有一扇小窗戶的小房間裡,他想到的還是只有她。已經習慣扮演照顧她的角色,以為她還是那只羽翼未豐嬌弱又倔強的小鳥,他總擔心她會吃虧,會委屈,會受氣、他總是這麼想著,想到心臟一陣陣的絞痛,他總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她,茸的對不起,竟任由著她一個人在外面忍受著淒風苦雨。是的,全是他的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怪過她。他只是不甘心,為什麼,什麼時候,他心目中那爽氣敢愛敢恨的少女竟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那個男人,真能帶給她快樂嗎?還是她已經迷失得不知道什麼叫快樂了?

  袁三的眼角有些酸澀,他看著坐在對面的梁荷書,突然覺得眼前這個跟自己朝夕相處若干年的女人,這個他曾經發誓一輩子只要娶她一個的女人,這個他以為用盡了生命全部力量去愛的女人,竟是如此的陌生、她比最初見的那時更漂亮了,妝容精緻,即使在家裡,她也容不得自己臉上有分亳差池,是什麼時候,她的神情竟跟他從小見到的闊家小姐一般模樣了?高高再上,自以為是的冷漠,一副持靚行兇般的盛氣淩然,那股天生的倔強去了哪裡?那股不假顏色的冷冽到了哪裡?那股不卑不亢的氣勢到了哪裡?

  到底是她變了?還是自己變了?

  「荷書,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說?」他終於還是選擇開口。

  她沒有做聲,只是沉默。空氣突然變得壓抑,重若千頃。

  他終於還是起身,像是做出了莫大決定。

  「如果你覺得他真的好,那我同意離婚。所有的一切都給你,這套房子早就登記在你的名下,江邊那套別墅也是你的。我剛出來,沒什麼多的余錢,你要是覺得不夠,儘管開口。」他的聲音有些暗啞,仿佛一首再也唱不下去的歌曲,他歇了歇,繼續說到,「如果你要回來,我會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以前怎麼過,以後還是怎麼過。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清楚了給我電話。」說完,他再也沒有勇氣留在現場,砰地一聲門響。房間裡又只剩下了一個人。

  梁荷書的眼淚這才緩緩地流了下來。

  一開始,只是流淚,後來她再也壓抑不住,捂著臉,慟哭起來。

  她設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他會打她,罵她,會不理她,但從未設想過,他竟對她說,你走,我放你走,你留下,我一如既往。她真的沒有想過,竟會是這樣的答案。

  這輩子,她都沒想過會遇到袁鳴秋這樣的男子。她會痛恨,亦慶倖,可如今心裡泛起的竟只有深深的悔恨。

  假若她沒有遇見他,他沒有招惹她,那該多好啊?

  她只是住在長安東門平民區的一個小女子。父母早早地下了崗,在居民區的門口招了個小攤賣早點,她似乎過早地就洞悉世事,還是讀初中的時候,天不亮她就起來幫父母擺攤,賣豆漿燒餅油條,炸油條的油翻滾著,熏得她眼疼,別說衣服,就連書包上都泛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油條味,周圍的同學都叫她油條妹,不是嘲笑她遲遲未發育的平板身材,而是她無論如何勤洗衣服都洗不去的油條味。讀書用功又有何用?

  她的父親掏出家裡所有的存摺,上面的數位讓她絕望,「我們家就只有這麼點錢,怎麼供你讀大學?「

  她終於灰了心,報讀了中專,老師痛心疾首覺得痛失良才,可她還那麼小,就己經明白命裡無時莫強求的道理。畢業以後分配在酒店在實習生,這壁麗堂皇的地方出入者非富即貴,她冷眼看著周圍的同事做著棲高枝的美夢,然後看著這些所謂的有錢人觥籌交錯嗤之以鼻。是的,她痛恨他們,痛恨一切比她富有的人,因為他們的富有剝奪了自己的權利,他們的存在諷刺著自己的貧窮,一開始,她是瞧不起袁鳴秋,紈絝子弟,仗著有點權勢,對她拋出了橄欖枝,難道她就應該欣喜若狂嗎?然後就等這跟那幫同事們一樣的命運,打發點小錢成為這些人的過眼雲煙、她是不屑的,甚至是痛恨的。所以,她從來都是冷眼看他,對他極盡嘲諷,毫不留情。直到被他纏的有些喘不過氣了,她才發狠想嚇退他,「你敢娶我嗎?你父母會同意你跟我結婚嗎?不結婚談這些做什麼?」

  她以為他會知難而退,沒想到他二話不說就拽著她回了家,直到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真的動心了。她一直以為像袁鳴秋這樣的人,與她,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是決然沒有交集,所以她才那麼決絕拒絕他,他固然是好的,對她極盡溫柔,可她總覺得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如同她斷然不會相信仙度瑞拉的童話一般。只是當他真的拋卻了所有,她才有了點真實感,仿佛從虛無的雲端降到了地面。她終於肯相信,終於敢相信,眼前這個男子,_是屬於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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